搛菜的故事

叶生华

那是四十年前的情景。

一桌人围坐着吃饭,娘姨拿双筷子团团转,忙着给客人搛菜。这个“搛”字不常见,读音同“兼”,意思是(用筷子)夹。

娘姨好客,客人来了烧一桌子菜,把家里刚生蛋的小母鸡也杀了。客人去拖娘姨,叫她别杀鸡,可是没拖住。娘姨拿双筷子在客人身后转圈,看客人碗里是否有肉,见没肉了,就给客人碗里搛一块肉。浅浅一盆鸡肉其实不经她搛,客人自己不搛,娘姨就搛得更起劲,出现了你搛我推的场面,嘻嘻哈哈的,很热闹。

几圈下来,娘姨没搛成功几次,于是改变方法,搞突然袭击。娘姨在客人饭碗里按住鸡肉,使劲戳,把肉戳碎了,肉和饭粒粘到了一起,客人没法再把鸡肉搛回菜碗里,娘姨才松手。

这是我小时候经常见到的搛菜场景。

亲戚来我们家做客,我的父母也给客人搛菜,只不过搛菜的风格和方式有所不同。

我妈给客人搛菜,不像娘姨那样细致、耐心。我妈说:“你们吃啊,都不客气的,自己搛好了。”我妈所说的自己搛,当然指搛荤菜。饭桌上摆着一碗萝卜夹肉,烧得红彤彤的,泛着亮光,肉比较肥,烧出了很多油水。见客人没主动搛肉吃,我妈就给客人搛。我妈不喜欢搞突然袭击,搛住一块肉说:“娘娘啊,你怎么不吃的呀。”把肉伸向娘娘。娘娘躲避,说着“不要不要”,我妈说:“你到我家还客气啊,快点把碗拿过来。”娘娘还是不好意思,我妈就提高了嗓音:“快点呀!”娘娘看我妈一脸真诚甚至有点急了,连忙伸过碗来,让我妈把一块肉放进饭碗里。娘娘咬着肉喃喃道:“伐大娘真叫客气来……”

当年难得吃到肉,谁不想吃肉啊,只不过大家都知道各自家底而已。

我爸给客人搛菜,反而比我妈认真。客人推讓,我爸会追着,筷子搛着一只嵌肉油豆腐,跟着客人的饭碗跟来追去的。客人还是推让,我爸索性站起来,走到客人身后,把油豆腐按进客人碗里。客人要把油豆腐搛回去,我爸知道套路,迅速用筷子按住油豆腐,用娘姨的手法直接把油豆腐戳得面目全非,客人只能把油豆腐吃了。

用筷子把肉戳碎,是主人对客人最真诚的搛菜方式,因为戳碎了的肉没法搛回去,相当于主人给客人铺了个吃肉的台阶,客人顺势把肉吃了。推让,不是不想吃肉,是难为情吃亲戚家可怜兮兮的肉。

有一次,我爸给客人搛肉,在你推我搛中,肉从筷子上滑落到地上了。桌下有只猫迅速咬住了肉,正想逃走,客人的速度更快,迅速按住了猫,从猫嘴中夺下这块肉。猫伤心地“喵呜”,我爸说:“这块肉不要了。”客人说:“要的要的。”客人走到水缸边舀起一勺水,把肉洗了洗,放进自己的饭碗里。边上的客人提醒:“洗洗淡了,去蘸点卤。”客人搛住肉去肉碗里蘸了点卤,吃了起来。

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搛菜的风气慢慢淡了下来。

有一年春节,表叔来我家做客,我小时候跟父母去表叔家做客,表叔和表婶都好客,常给我搛肉吃,至今记忆深刻。那天我也给表叔搛肉,表叔照例推让,他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见搛菜就推让成了习惯。我说:“阿叔你吃啊,现在不用客气了。”表叔说着“不客气的”,真吃肉了,不再像以前难为情。

如今过上了有肉吃、有吃不完美味小菜的日子,“搛菜”便成了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