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之美

作者:星野道夫 来源: 《意林》杂志

  未满周岁的儿子,坐在黄叶散落的阳台上,吹拂着九月的秋风。褐头山雀“咻”地掠过树枝间的缝隙,北美红松鼠在云杉的枝上发出警戒的叫声,每当白桦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时,他就会向外张望。

  在那一瞬间,我不由自主地感觉到孩子的那双眼睛里,传达出无关乎父母存在与否,仅仅是纯粹身为“人”而展现出的生命力。

  儿子开始学走路,每天跌跌撞撞,不是碰到头就是身体,这大概是这段时期必须经历的功课吧。有几次也让我们捏把冷汗,不过还好最后都有惊无险。在惊叹孩子生命力的同时,也感受到在生死交界时令人手足无措的脆弱。越是意识到那种脆弱,对他就越感到疼惜。

  某个夏日,有一家子麋鹿横越了我家的庭院。重达六七百公斤的麋鹿,比一般印象中的鹿大了许多,这种巨大的生物出现在家附近虽是家常便饭,却还是不免慑于它们的庞大。

  在阿拉斯加,每年都有人死在麋鹿脚下,尤其是带着小鹿的母麋鹿,可能比棕熊还要危险,它们会抬起前脚来攻击敌人。我自己就曾经好几次在原野受到母麋鹿的威吓。

  保护孩子是每一种生物与生俱来的本能行为,而现在我也更能够站在大麋鹿的立场理解它们的行为。稍微改变一下观点,就看到更多过去所看不到的了。

  曾经有一次在阿拉斯加泛舟,正当顺着流水往下游前进时,看见前方的河岸边一株白杨树上,停着一只白头鹰。橡皮艇随着湍急的河水接近那棵树,树上的白头鹰紧盯着我,我心想它会不会飞走,或是停在原处看着我经过树下;只是静静地凝望着它,就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对白头鹰来说,所谓的时间就是看着我的这一刻,过去或未来都是不存在的;而我在此刻,也像久远的童年时期一般,只在乎眼前的片刻。

  就这样,我和这只白头鹰奇迹似的产生了交集。时间虽不会停下脚步,但这一刻却已成永恒。这看似稀松平常却有着深远意义的感觉,令我迷恋不已。

  我顺着流水穿过白杨树下,白头鹰继续栖息在树枝上。

  日常生活中的“当下片刻”,究竟意味着什么?我想到的是“自然”。那不是站在远处眺望的世界,而是要融入其中;并非创造什么,只不过是寻回已流逝的时光。

  今天的太阳也只是稍微在地平线上探个头。西沉的夕阳染红了冻结的天空,不一会儿四周便暗了下来,漫漫长夜就此展开。

  黑暗的冬天比夏日的永昼更吸引人的,是对阳光的期待。那好像可以唤起遥远的记忆,让我们重新认识早已忘怀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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