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与读书

作者:独木舟 来源: 《意林》杂志

  

  特别感谢意林邀请我来参加“意林十周年‘读书与命运’”公益讲座,据我所知,之后还会有很多国内知名的大牌作家来参加,这让我隐约产生了一种自己也是知名作家的错觉,或许有生之年也能拿个诺贝尔奖。

  前阵子微博上有句话很红,要么去旅行,要么去读书,身体和灵魂必须有一个在路上。其实这句话的另一个版本,很多年前我们就已经知道了,那就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在座的应该都看过《意林》,我也是《意林》的读者,多年前,曾经读过一个故事,到现在我还记得,叫作《行走的幸福》。里面写一头死在高原上的公牛,死得很倔强,它席地而坐,而不是跪地而亡。这确实是一本给人启迪和温暖的杂志,微言大义,通过一则小故事,往往就能揭示一个大道理。就像旅行一样,在旅途中,内心空远辽阔,才会注意到日常生活中经常被忽略的生活细节。有时候,因为这些细节,我们或许会改变对世界和对自己的看法。我想这就是行万里路的价值所在。

  我经常问自己,在过去我所经历的旅行当中,最令我难忘的事情是什么。

  不是巍峨肃穆的神山,圣洁的神湖,也不是壮阔瑰丽的日落日出,不是风餐露宿的那些艰难和辛苦,不是冬天的海水带走沙滩上谁的名字,拨开那些散落在记忆湖面上的繁枝杂草。我发现,在经过了时间的冲刷洗涤之后,真正牢固地存在于我的生命之中的,是那些有血有肉的人,和那些陪伴我度过孤独时刻的书籍。

  2010年我去云南时,包里放着的是北岛的《青灯》和《时间的玫瑰》,到现在我还很清楚地记得《青灯》里有一句话,一个人行走的范围,就是他的世界。至今想来依然觉得振聋发聩。

  从云南去西藏的中途,我在成都的一间书店买了《麦田里的守望者》和《小王子》陪我一起进藏,仍然为小狐狸说的那段话所感动。“麦田和我没有任何关联,真令人沮丧。不过,你有金黄色的头发。想想看,如果你驯服了我,那该有多好啊!小麦也是金黄色的,那会使我想起你。我会喜欢听麦田里的风声。”

  从拉萨到叶城的那一路,路很不好走,平均海拔都在4000米以上,海拔最高的地方有6000米,寸草不生,目光所及之处只有苔藓和成群结队的藏羚羊和藏野驴,可在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那么蓝的天和那么近的白云。

  在一个叫作松溪的地方,海拔5200米,有一个兵站,离兵站不到一公里的地方有两间土房,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大姐独自居住在那里,她平日里靠卖食物给那些驻守的战士,行车路过的司机,或者是像我这样的旅客为生。那天晚上我投宿在那里,在厨房里跟给我们做手擀面的大姐聊天。她是甘肃人,一对儿女都在家乡上学,她守在这里是为了赚钱给孩子们交学费。我在昏暗的灯光下问她,你长年累月一个人待在这么荒凉的地方,不怕吗?她一边切牦牛肉一边笑着对我说,不怕。

  一年多之后,我在印度的加尔各答,遇到了一位在街上拉着游客画henna的中年女子,她身上的纱丽十分邋遢,她拉着我一直重复着说,小姐,画一个吧,很美丽的。

  这个妇女一边画,一边跟我说,女士,如果你有多余的衣物,可不可以送给我?我家里有孩子,他们需要。她抬起头来看着我,严肃地一遍又一遍强调着说,我不是骗子,我是一个母亲,一个母亲。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忽然想起那个在松溪的大姐,我忽然理解了她当时为什么会回答我说不怕。

  因为她是母亲,就是这么简单。

  有一年的冬天,我去鼓浪屿住了一阵子,在青旅的公共活动区域,我捡到一本不知道是谁留在那里的《一个人的好天气》。在空闲的时间里,我读完了这本在2007年获得了芥川奖冠军的作品。我最喜欢的一个片段是年轻的姑娘说,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而跟她一起共同生活的老太太吟子却告诉她,世界只有一个,没有里外之别。

  旅行并不是生活的对立面,它不是任何人借以逃避常规的理由或是借口,同样,阅读也不是,它们就是生活本身,在功利的社会里,为我们维系着一份有利于思考的超然。

  我所阅读的书籍,并没有教会我生存之道、处世之道、生财之道,但它们以最自然、最原始的样子存在于我的心里,像是船锚一样固定着我的价值观,使年少无知的我领略到文字的美和力量,也使我那孤单流离的青春期,那些在我胸腔里横冲直撞的激烈情绪,得到安慰和释放。

  我们旅行,读书,并不是为了从中诉求什么,而是因为,世界如此美丽,生而为人,应当认真地看看它,触摸它,了解它,从而突破局限,更好地完善自己。

  正如《死亡诗社》中所说,没错——医学,法律,商业,工程,这些都是崇高的追求,足以支撑人的一生,但诗歌,美丽,浪漫,爱情,这些才是我们活着的意义。

  (图/陈晓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