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控制深入骨髓

作者:柏燕谊 来源: 《意林》杂志

  我曾接待过一位年近五十的刘女士,她的父亲刚刚去世。她是看了电视节目,最终找到我的。她对我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找你,可能这一切都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我的人生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刘女士的父亲是一名高级知识分子,在自己工作的领域享有很高的声誉。外界对他的评价很高,带过的学生也无不称赞他治学严谨,平易近人。但这位父亲,对待家人却非常粗暴。母亲是一位家庭妇女,父亲就是母亲的天,她对丈夫从没有任何反抗,默默地走完了一生。当然,她也从未插手过女儿的教育,而是将这一责任全权交给了丈夫。

  刘女士回忆,父亲对她的教育是简单粗暴的:握笔的姿势不对,要打;吃饭的时候没有吃净饭粒,筷子对着脑袋就是一下。一次因为对客人没有礼貌(她实在说不清自己哪里没有礼貌),父亲伸手就给了她一记耳光,之后的好几天,她的耳朵都嗡嗡作响。

  讽刺的是,在父亲这样的教育下,她居然也长成了一个别人眼中很优秀的人。大学毕业以后,她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也顺利地与单位的同事恋爱结婚。父亲并不赞同她的婚事,但也没有理由反对。她以为,她终于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

  然而,她的婚姻生活并不如想象中美满。丈夫忍受不了她的一些生活习惯,她也看不惯丈夫的大大咧咧,两人矛盾不断,三年不到就离了婚,她主动提出孩子随丈夫,并搬回去跟父亲一起住。

  她说:“柏老师,您相信吗?那么多年,尽管我那么想念孩子,却从来也不跟孩子联系。孩子二十岁生日那天,我买了一个蛋糕,骑着自行车给她送过去,从城北到城南,只用了半个小时,放下蛋糕我掉头就走,一路上狠狠地踩着自行车,回到家里也只用了半个小时。那是我一生中最疯狂的行程了。回去的路上,我真恨不得自己被车撞死。”

  我问她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跟孩子见面,哪怕是说一句话。

  她回答我:“柏老师,我害怕。我害怕自己控制不住,会像父亲对我那样对孩子。在我结婚的那几年里,我最恐惧的事就是发现我像父亲。我受不了我丈夫吃饭的时候筷子上有饭粒,我受不了孩子不把奶瓶里的奶喝干净,受不了她弄脏衣服。丈夫上厕所喜欢拿一本书进去看,一上就是很长时间。那段时间里,我就会如坐针毡,很不舒服。有一次我和丈夫大吵一架,起因只是他洗碗以后没把碗放在正确的位置……我觉得我有病,所以我不能接近孩子,我怕会毁了孩子的一生。”

  我问她:“为什么你离婚以后要和父亲一起住?难道你没想过自己独立生活?”她说:“这种情感你可能无法理解,我是父亲教育出来的,我对他有责任。我妈妈去世以后,他很孤独,脾气又坏,赶走了十几个保姆,除了我没人受得了他。我只能照顾他,直到他死。”

  父亲对她的控制,深入骨髓,最后,已经成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