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井

作者:张伯权 来源:《意林》

  人的眼睛,正中央细看有一粒黑色瞳仁,人称“黑眼珠”,深邃如一口井,我喜欢称之为“瞳井”。

  瞳井四周有一圈虹膜,地球上不同的人种有着不同的色彩,不一定都是黑褐色。

  瞳井的口可大可小,控制着外面的光进入井里的量,让我们无论在明亮或幽暗时,都能看见而且看得清楚外在世界,最重要的是我们每个人从自己井底望上去那一片唯一仅有的天空。日月追逐、风吹云走的天空,也许有限,但也无限,除非我们让自己陷入绝对漆黑中,这正是人一生最需要努力避免的功课之一。

  瞳井,是一口默默贮存过去岁月的深井。我常常不禁觉得井里住了一颗心,一颗经常被我们忽视的心。

  人生这一路走来,我看过许多人,看过各种不同飞禽走兽等其他动物的眼睛。

  我看过饥饿的眼睛,看过受伤的眼睛,也看过贪婪、愧悔、无情、游移不定,或害怕的,甚至空茫的眼睛——那是一口什么也没有的枯井。

  当然也看过诚实、宽厚、勇敢,或单纯得难以置信的眼睛,然而更常见的却是无数说谎已成习惯的眼睛——那样的井里看不见有一丝灵魂闪动的影子。

  有几次我也在城市边缘骑楼下,看见了坐在轮椅上推卖彩券不时低头、不敢正视过路行人的那一双畏缩的眼睛。

  然而所有眼睛,最痛的还是“孤独”与“绝望”。

  孤独的眼睛不必然只出现在人少安静的角落,人声喧哗的大街小巷更常出没。人与人擦身而过,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不经意抬头,总会瞥见似曾相识的孤独就突然出现在眼前。

  孤独有很多种,最苦的是无法面对自己的那一种。人的一生,难免都有感觉孤独的时刻,也许白昼,也许黑夜,也许日夜交错时。无关年龄,无关男女,无关读过多少书有没有受过教育,也无关拥有多少时间或金钱。

  常常,我自以为看见了别人的孤独,别人却也可能看见了我不自觉的孤独。

  绝望的眼睛则是一口喑哑的幽井,无论丢下去任何东西都听不见回响,也许因為有话却说不出口。有时,更像是一头躲在洞窟里静静舔伤的野兽,也许那是最后再一次的挣扎,不知不觉再次泄露了希望有人看见,但又不想被看见的复杂与矛盾。

  然而,我深信再深的孤独、再深的绝望,都盼望有人最后能够看见,期待绝对漆黑来临之前会有人往井里垂下一根绳子。

  眼睛,一口默默贮存过往岁月的深井,日日夜夜,诉说着一则又一则说不完的悲喜故事。心,在井里静静听着,努力包容一切。

  (刘振摘自《讲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