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书与读书

张潮

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皆以阅历之浅深,为所得之浅深耳。

能读无字之书,方可惊人妙句;能会难通之解,方可参最上禅机。

古今至文,皆血泪所成。

《水浒传》是一部怒书,《西厢记》是一部悟书,《金瓶梅》是一部哀书。

文章是案头之山水,山水是地上之文章。

读书最乐,若读史书,则喜少怒多,究之怒处亦乐处也。

读经宜冬,其神专也;读史宜夏,其时久也;读诸子宜秋,其致别也;读诸集宜春,其机畅也。

文人讲武事,大都纸上谈兵;武将论文章,半属道听途说。

善读书者,无之而非书:山水亦书也,棋酒亦书也,花月亦书也。善游山水者,无之而非山水:书史亦山水也,诗酒亦山水也,花月亦山水也。

昔人欲以十年读书,十年游山,十年检藏。予谓检藏尽可不必十年,只二三載足矣。若读书与游山,虽或相倍蓰,恐亦不足以偿所愿也。必也如黄九烟前辈之所云:“人生必三百岁”而后可乎?

古人云:“诗必穷而后工。”盖穷则语多感慨,易于见长耳。若富贵中人,既不可忧贫叹贱,所谈者不过风云月露而已,诗安得佳?苟思所变,计唯有出游一法。即以所见之山川风土,物产人情,或当疮痍兵燹之余,或值旱涝灾侵之后,无一不可寓之诗中,借他人之穷愁,以供我之咏叹,则诗亦不必待穷而后工也。

(张秋伟摘自《幽梦影》中华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