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家烤串店是完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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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旅行中,或者在外地工作的人,吃烧烤时偶尔都会产生一种微妙的心理,简单来说就是:“想不通为什么没有这个。”

“这个”,指代的是一些自己从小吃到大的食物。明明简单烤一烤就很好吃,这里的烧烤摊儿上居然没有。

当然,一些太具地方特色的食物无法现身烧烤摊,当地人能想通,比如内蒙古的烤奶豆腐和杏干,云南的烤小瓜。但某些具有普世性的食物也不拿来做烤串,就总感觉不可思议。

烧烤是人类最原始的烹饪方法,不像各地名菜,需要大厨传承。我们大部分人对烧烤的初印象,就是家门口的小摊,简单烤一烤,刷上调料,就可以安抚年轻的味蕾。于是先入为主地认为,各地烧烤都该是一个样子,就算没有什么自己喜欢的食材,跟老板说一声,应该过两天也可以给准备好。

等长大了“流窜”到其他城市才发现,各个地方的烧烤门派林立,差别太大了。一个贵州人说,他原以为所有的地方都吃折耳根,烤好了土豆,再蘸一蘸带折耳根的蘸料。但现实很残酷,这种奇妙的食物被很多人嫌弃,开门做生意的烧烤摊主就更不敢造次了。

跟同事嘟哝着:“明明很简单,店里买点折耳根切切不就好了吗?”

来自邻省的四川同事跟他说:“这个东西味道太偏僻了,外省不做还容易理解,我上次去杭州出差,夜宵的时候问老板有没有烤魔芋,老板眼睛都瞪大了,那个玩意能烤?”

他也满肚子委屈,抬眼看菜单,除了肉还是肉,其实只需要简单地用两根竹扦穿上大块的魔芋,往火上这么一放,撒点料,火候到了就可以吃了。吃的时候,就跟吃一根热的舌头一样,又不长胖,为什么外面的烧烤摊就没有呢?

到了东北华北,肉源丰富、肉质又好。单是红肉一项,就可以有脆骨、肉筋、板筋、肉串、油边、胸口、护心肉等多项分野。老板根本不用这么麻烦地搞一堆琐碎的素菜。

至于青椒和排骨双峰并峙,在四川人看来是常见景象,反过来看就显得老板为了降低成本心思不良:“明明一串可以有八块肉,现在一半换成了青椒!”

这些在商业上看起来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细枝末节的差别,在每个人的舌头上却是天壤之别。临沂的同学说,在她去北京之前,对于烧烤的定义是用煎饼夹炸串,还有烤海星,以及妈妈带着她去小摊儿上,围着一个小炉子吃的烤毛蛋。毛蛋和活珠子,更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的存在了。南京人极其喜欢,小摊子随处可见;而不爱的人听着里面有半成型的小鸡就已经吓得半死。这位同学说:等我有了钱,一定要开一家纯正的我们家乡的烧烤店,不能吃烤毛蛋的人禁止入内。

还有石蛋,又叫实蛋,是把蛋上开一个小孔,倒出内容物,像搅咖啡一样搅拌均匀,再像咖啡加糖一样加食用碱, 继续搅拌均匀,鸡蛋会变成淡淡的绿色, 然后把搅拌好的蛋液倒入鸡蛋壳内,再蒸熟凝固,就可以上架子去烤,也是东北烤串的消费大宗。

跟沈阳烤鸡架一样,都是当地人吃得热火朝天,却流行不到全国的食物。

东北人到了南方也吃不惯没有干豆腐的烧烤,南方烧烤摊的豆制品种类太多了,素鸡、厚片豆皮、包浆豆腐等,用火烤一烤,要的是那咬起来似肉非肉的感觉。干豆腐只能靠边站,南方人会觉得太薄,又干,烧烤摊原来是不做的,后来南北人口流通实在太大,也蹑手蹑脚地放上了菜单。但干豆腐如果不刷厚酱,吃起来就少了一点神韵。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见识也是一样,在一个地方习以为常的东西,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就成了“莫名惊诧”。

在《人生一串》中把重庆的烤脑花、徐州烤羊眼睛也算在“黑暗料理”里,让全国人民都觉得“居然这么野”的时候,川渝两地和徐州的人民只觉得他们吵闹。

川渝人民还吃兔子呢,脑花有什么好值得惊讶的?而徐州人民到其他地方吃烧烤,还会发出梅花三弄般的叹息,一叹没有烤羊球,二叹没有烤羊眼,三叹不配手擀面。徐州本来就有吃羊的习惯,整个伏天里一个多月,都是伏羊节。

重庆人不解外地为什么不吃烤苕皮,云南人不解烤鸡脚筋的缺位。大家都想的是:“明明这往火上一放就行,为什么外地烧烤店就不卖,哪怕聊备一格?”

也有人开始实验消弭这些不太起眼却又至关重要的区别,现在烤牛油已经在一线城市普及开来,而烤苕皮也沿着重庆周边向外辐射。当然,走得最远的肯定是东北烧烤,最近在深圳,就吃到了很好的齐齐哈尔烧烤,一个铁盘,上面翻腾着五花肉、牛肉、酸菜,再蘸花生碎、辣椒粉,拿紫苏和生菜包着吃。

老板是东北人,问他怎么想到开这家店,他说:“这儿的海鲜烧烤不好吃。我寻思着,烧烤就该是我家那个样子,就干脆开了一家。”

鹤岗小串在北京开起来的故事也差不多,鹤岗烧烤主要以牛为主,肉片小,特色的一味是“三分熟”。当地学校放学的时候,烤串的师傅就开始营业,卖给学生吃,学生也没有什么零花钱,因此肉片就切得薄而小。

鹤岗人到了北京,觉得这里的牛肉怎么切这么大一块?种类又少,当地的种类是生筋、熟筋、板筋、肉筋、亮筋,牛心管、牛胸口、牛骨髓、牛肉片、牛腱子……細密程度也是直追潮汕牛肉锅。

如果要把各地人对于烧烤店的想象综合起来,做一个超完美的烧烤店,备货应该是这样的:新疆师傅负责对接优秀肉源,徐州师傅负责分羊肉,鹤岗师傅负责分牛肉,四川或者重庆师傅负责猪肉(主要是负责处理肥肠与脑花,还有凉山的小猪儿肉),再来一个云南师傅负责烤鸡皮鸡爪鸡脚筋,豆制品方面,向麻辣烫店学习进货——把素鸡、豆腐皮、兰花干、千叶豆腐、干豆腐、魔芋等一网打尽。素菜方面能有韭菜、花菜、茄子、土豆、藕片、金针菇、青椒、年糕就已经可以满足90%的中国食客了。

至于烤海鲜,那就都交给广东师傅。

可是这调味难办,有的要吃腌过的肉,有的爱吃鲜肉,有的人是喜辣与孜然的,川渝滇贵的辣还层次不同,东北人偏好甜辣并且刷酱,蘸料更是考究,福州人的烧烤里面还有红糟味。主食也众口难调,西安人的馍,徐州人的烙馍,山东人的煎饼,东北的烧饼都是跟烧烤同吃的,得从各个不同的地方进。

明明很简单的事情,离了家乡,就是没有。这就是家乡的意义,也是世界上没有一家完美烧烤店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