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

母亲还在的时候,我就跟着父亲出去下棋,父亲走在前面,我在后面给背着板凳。我十一岁的时候,有人从新民来找父亲下棋。那人坐了两个小时的长途车,到父亲常去的大树底下找他。“黑毛大哥,在新民听过你棋好,来找你学学。”那人戴着副眼镜,看上去不到三十岁。

眼镜不是第一个。从各个地方来找父亲下棋的人很多,高矮胖瘦,头发黑的白的,有的人下完之后说:“知道了,还差三十年。”然后握了握父亲的手走了。有的说:“如果那一盘那一步走对了,输的是你,我们再来。”父亲摆摆手说:“说好了三盘,不能再下了。”对方说:“不行,我们来挂点东西。”挂,就是赌。父亲说:“朋友,我从不在棋上挂东西,刚才那三盘棋算你赢,你就去说,赢了黑毛。”说完父亲站起来就走了。那天眼镜等到父亲,说要下棋,旁边的人渐渐围过来。父亲坐在板凳上,树上的叶子哗啦哗啦地响,他指着自己的脑袋说:“老了,酒又伤脑子,不下了。”那年父亲四十岁,确实如他所说,半年来他只是坐在板凳上看,不怎么出声,更不下场下棋。

眼镜松开一颗纽扣说:“我扔下学生,坐了两小时汽车来找你,可是你不下了。”父亲想了想,指着我说:“朋友,如果你觉得白来了的话,可以和他下。”眼镜看了看我,说:“你儿子?”父亲说:“是。”眼镜眨了眨眼,说:“你什么意思?”父亲说:“他的棋是我教的,你可以看看路子,我不下了。”眼镜摸了摸我的脑袋说:“你几岁了?”我说:“十一。”他说:“你的棋是你爸教的?”我说:“教过一次,教过仕的用法。”大伙儿笑了。眼镜也笑了,说:“行嘞,我让你一匹马吧。”我说:“别了,平下吧,才算有输赢。”大伙儿又笑了。眼镜蹲下,我把板凳拉过去,把棋子摆上。到了残局,我一车领双兵,他马炮单兵缺仕象,被我三车闹仕赢了。眼镜站起来,从兜里掏出一支钢笔放在我手上,说:“收着吧,自己买点钢笔水,可以记点东西。”父亲说:“钢笔你拿回去,他有笔。我们下棋是下棋。”眼镜看了看父亲,把钢笔重新放进兜里,走了。

回家的路上,我在后座上想着那支钢笔,问:“爸,你真不下了?”父亲说:“不下了,说过的话当然是真的。”又说,“你这棋啊,走得太软,应该速胜,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在学校不要下棋,能分得开吗?我说:“能,是个玩嘛。”父亲没说话,继续骑车了。

双雪涛:青年作家。著有小说《飞行家》《平原上的摩西》等。曾获“汪曾祺华语小说奖”“百花文学奖”“华文世界电影小说奖”等荣誉。热播电影《刺杀小说家》改编自其同名小说,根据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平原上的摩西》即将上映。

意林:哪本书或作者对您影响最大?

双雪涛:我小时候就爱看书,最爱看《水浒传》,《水浒传》是我的文学启蒙。这本书对我影响很大。后來,开始写小说,最喜欢读的是余华的随笔集——《能否相信自己》,这套书启迪了我,让我找到了写作的乐趣,也让我明白了用文字去讲故事是特别激动人心的事情。

意林:您认为写作更多是靠天赋还是靠阅历?

双雪涛:我觉得一个作家的作品,主要反映他的精神气质。对我来说,我其实就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开始写小说,天赋重要,但如果想要成为合格的作家,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意林:您的作品故事性极强,很有画面感,有什么技巧或方法吗?

双雪涛:主要是学会长短句的运用,长句子比较丰沛,它包含的意思比较多,可能用在一些比较思辨心理的层面。短句子多用在动作层面,表达语气方面也可能会比较适合一些。此外要多训练自己,提高自己的写作力,比如观察力,体会这个世界急速变化的能力,捕捉身边人细节的能力,通过阅读转化其他作家精神世界营养的能力,这些东西其实都是需要后天不停地去训练,不停地去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