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料,一部另类化工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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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小就向往颜色丰富的世界,就连形容仙境也常用“五彩斑斓、绚丽多彩”这样的词语。这种对色彩天然的热爱让许多父母将绘画作为自己孩子的重点培养爱好。虽然真正热爱绘画的孩子没有几个,却鲜有孩子能抵抗一盒精美颜料带来的魅力。

敏感的人可能会发现,这些颜色的名称大多是形容性的词,例如草绿、玫瑰红。然而还有一些像“赭石”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词。若是知道一些颜料的历史,你就会发现还有更多这样的颜色湮灭在时间的长河中。每一种颜色的背后都是一段尘封的故事。

人类的颜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根本无法描绘这个多彩的世界(哪怕是千百分之一)。每一种全新的颜料发现,其所展现的颜色才被赋予了全新的名字。最早的颜料都来自天然矿物,并且大多来自特殊地区出产的土壤。含铁量较高的赭石粉末很早就被当作颜料来使用,它所展现出的那种红褐色就被叫作赭石色。

几千年来,人类的颜料发展都是依靠幸运的发现来推动的。为了提高这种幸运出现的概率,人们做了很多奇怪的尝试,也造就了一批奇葩的颜料和染料。大概在公元前48年,恺撒大帝在埃及见到了一种鬼魅的紫色,几乎是一瞬间,他就着了迷。他把这种称作骨螺紫的颜色带回了罗马,并钦定为罗马皇室的专属颜色。

从此,紫色成了一种高贵的象征,因此后人用“born in purple”这样一个短语来形容出身名门。但是骨螺紫染料的生产过程堪称奇葩。将腐烂的骨螺与木灰一起浸泡在盛满馊臭尿液的大桶当中,经过长时间的静置,骨螺鳃下腺的黏稠分泌物会发生变化,生成一种今天被称作紫脲酸铵的物质,呈现蓝紫色。

这种方法的产量还特别低,每25万只骨螺生产的染料,刚刚够染一件罗马长袍。此外,因为制作过程臭气熏天,这种染料只能在城外生产。就算是最终的成衣也终年散发着一股说不上来的独特气息。类似骨螺紫这样的颜色其实并不少,还有一种同样與尿液结缘的颜料被发明出来。那是一种美丽而通透的黄色,风吹日晒经久不衰,名曰“印度黄”。顾名思义,这是一种来自印度的神秘颜料,据传提取自母牛的尿液。

随着人类科技大爆炸式的发展,颜料也急需一次巨大的革命。然而,这次大革命留下的是致命的伤痛。铅白是世界上少有的能在不同文明、不同地域都留下印记的一种颜色。

公元前4世纪,古希腊人就已经掌握了加工铅白的方法。通常是把数根铅条堆放在醋或动物的粪便里,置于密闭空间中几个月,最终生成的碱式碳酸铅即是铅白。制作好的铅白呈现一种完全不透明的厚重感,被认为是最好的颜料之一。

但铅白绝不仅仅在绘画作品中大放异彩。罗马贵妇、日本艺伎、中国仕女等全部不约而同地使用铅白涂抹面部。在遮盖脸部瑕疵的同时,她们获得了发黑的皮肤、腐坏的牙齿、熏天的口气,还会导致血管痉挛、肾脏损害、头痛、呕吐、腹泻、昏迷等症状。

类似的症状同样出现在画家身上,人们常常把出现在画家身上的莫名疼痛称作“画家绞痛”。可好几个世纪过去了,人们都没有意识到这些怪现象其实就来自他们最爱的颜色。

铅白还在这场颜料革命中衍生出了更多的色彩。凡·高最爱用的铬黄就是铅的另一种化合物——铬酸铅。这种黄色颜料比起印度黄显得更加明亮,但价格更为便宜。其与铅白一样,其中含有的铅很容易进入人体并伪装成钙,导致神经系统紊乱等一系列疾病。喜爱铬黄,并厚涂颜料的凡·高之所以长期受到精神疾病的困扰,很有可能离不开铬黄的“贡献”。

另一种颜料革命的产物就不像铅白、铬黄这样“默默无闻”了。事情可能要从拿破仑说起。滑铁卢一役后,拿破仑宣布退位,英国人把他流放到圣赫勒拿岛。在岛上度过了短短不到6年,拿破仑就离奇去世,死因众说纷纭。英国人的尸检报告中称拿破仑死于严重的胃溃疡,但有研究发现拿破仑的头发当中含有大量的砷,有人认为拿破仑是被人下毒陷害致死。

可事情的真相令人大跌眼镜,拿破仑身体里超量的砷竟是来自墙纸上的绿色颜料。200多年前,大名鼎鼎的瑞典科学家舍勒发明了一种颜色鲜亮的绿色颜料。那种绿色看过一眼就会令人难以忘记,远不是那些天然材料制成的绿色颜料可以匹敌的。这种“舍勒绿”因为成本低廉,一经投入市场就引起了轰动。不仅打败了许多其他的绿色颜料,甚至一举攻占了食品市场。

据说有人用舍勒绿给宴会上的食物染色,结果直接导致了三位客人死亡。舍勒绿被商人们广泛用在了肥皂、糕点装饰、玩具、糖果和服装上,当然还有墙纸装饰。一时间,从艺术品到生活用品都被一片盎然的绿意包围,当然也包括拿破仑的卧室和浴室。可舍勒绿的成分是亚砷酸铜,其中的三价砷毒性剧烈。拿破仑的流放之地气候潮湿,使用了舍勒绿的墙纸因此释放出大量的砷。

传说绿色的房间里绝对不会有臭虫出现,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吧。说来也巧,舍勒绿以及后来同样含砷的巴黎绿最后成了一种杀虫剂。此外,这类含砷的化学染料后来还被用来治疗梅毒,这在某种程度上启发了化学治疗的进程。舍勒绿被禁之后,另一种更为骇人的绿色却大行其道。提起产生这种绿色的原料,现代人大概会立马联想到核弹和辐射,因为它就是铀。很多人想不到,其实铀矿的天然形态已经可以称得上绚丽了,号称矿石界的玫瑰花。人们最早开采铀矿也是将其作为一种调色剂添加到玻璃当中。这样制造出来的玻璃透着幽幽的绿光,着实好看。而铀的氧化物又是明艳的橙红色,同样作为调色剂添加到陶瓷制品当中。

在“二战”之前这些“能量满满”的含铀制品还随处可见。

直到核工业兴起,美国才开始限制铀的民用。1958年,美国原子能委员会又放宽了限制,贫铀再次出现在陶瓷厂和玻璃厂。从天然到提取,从制作到合成,颜料的发展史说到底也是人类化学工业的发展史。这段历史当中一点一滴的奇葩都写在了那些颜色的名称里。

骨螺紫、印度黄、铅白、铬黄、舍勒绿、铀绿、铀橙。

每一种都是人类文明路上留下的脚印,有的踏实稳健,但有的不知深浅。只有记住走过的弯路,我们才能找到更平坦的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