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智的伴侣

作者:丘彦明 来源: 《意林》杂志

  

  在欧洲华文作家协会的年会上,我认识了一对来自美国的夫妇。

  一天,在柏林一家中餐厅用餐,这对夫妻刚好坐在我身旁。妻子笑着为丈夫斟茶:“来,我敬你。”丈夫欢欢喜喜碰杯饮茶,然后很自然地帮妻子夹肉选菜,恩爱极了。

  忽然,妻子笑眯眯地向我伸手,问:“可以握个手吗?”我受宠若惊。隔不到两分钟她再次伸手:“可以握个手吗?”我疑惑地望向她的丈夫。他平静温和,带着歉意说:“对不起,她是失智症患者。”我心中一惊,因为看神情她完全是风度美好的女子。

  在那4天时间里,不论任何时刻,丈夫都自在地牵着妻子的手,领她观赏风景,为她拍照,有些地方丈夫不便,便央求女性同行者协助。由于要搭乘长途巴士及配合团体行动,不能自由行动,所以丈夫会细心为妻子准备纸尿布,但每日仍会尿湿两三条长裤。晚上回旅馆后,丈夫都会把这些弄脏的衣裤洗干净,再拿吹风机慢慢吹干,然后晾起来。

  妻子原本事业成功,经常在电视上分析金融投资形势。可是3年多前,她的账目突然连续出错;应邀演讲,说着说着就会不知所云;两个住在外地的儿子打电话来,母亲讲两句话便自行挂断,不再耐心倾听……医生诊断她的脑子部分钙化,得了失智症。

  和她说事情,10秒钟后就忘了,却能清晰记得丈夫的名字。她能走路,却没有方向感,出门后便会迷路。出门旅行时丈夫必须紧紧牵住她的手。即便如此麻烦,丈夫仍决定带她去旅行,因为换一个环境,能刺激她脑波的运动,减缓恶化的速度。

  不到60岁便失智,他不忍心把妻子送进疗养院,于是放弃了自己的事业,专心照顾她。他说:“她是我大学的学妹,我们恋爱结婚,然后出国打拼。她为我生了两个孩子,教育得很好。我们在一起整整40年,现在她能依靠的只有我。”

  得了失智症的妻子不会生气,总是嘻嘻哈哈的,完全没有负面情绪。病后善良本性流露,算不幸中的大幸。

  我们谈话时,妻子就那么静静地坐着,深情地望着丈夫。问她:“说谁?”笑道:“讲我。”“讲什么?”她不再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笑。

  临别时,她又伸出手来:“可以握个手吗?”然后说:“来我家玩,我先生人很好,会请你吃饭。”望着手牵手逐渐消失的夫妻,我失神呆立,恍惚中手被握住,我丈夫轻声道:“走吧!”我牢牢抓住他的手,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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