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里的“拿刀人”

作者:孟祥宁 来源:《意林》

  现在仍然清晰地记得,四月的最后一天,阳光灿烂地在天空绽放笑脸,仿佛是在为我们最后一个月的拼搏加油鼓劲。在学弟学妹们敲锣打鼓尽情欢笑的运动会过后,我们站在阳光下,抬头看着他们从一排排红色、黄色与蓝色的座椅前缓缓移动着不愿意抬起的身子,离开看台。然后是为高三准备的独一无二的减压运动会,每个人都怀着激动的心情,毕竟三年只有这一次,除非复读,不然你只能享受一回。我和好友拍拍弯曲了一整天的后背,用写主观题写到要断掉的手指互相挠痒痒,在人群中像海里的游鱼般穿梭着嬉笑打闹。

  我就是这时不小心踩到浩爷的脚的,他吃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买的一个糯米糍,突然“哎哟”一声,用手去揉自己酸疼的脚,糯米糍就这样掉到了地上,从紫色的袋子里滑落出来,圆圆的白白的身躯沾满了灰色的土。

  我连忙道歉,然后又继续跑远了,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因为他一直都是那么大度。

  浩爷有着一米八的个子,二百斤的体重,走在高三教学楼狭窄的走廊时,通常容不得第二个人超车,尤其是那强壮有力的双臂挥舞起来,拥挤在后面的人都能感觉到类似大鹏展翅时留下的一阵阵旋风。

  他是我们班的活宝,从后门一直望向讲台,一眼就能看出哪里是他的位置,小小的桌子上摞着半米高的书,他经常将大大的头倚在上面思考数学题。书竟然从没有倒过,我们在旁边总是惊讶不已。

  安静的自习课,因为有了浩爷的存在而变得有了一些乐趣。经常写着作业,他累得趴倒在桌子上时,会突然间听到“噗”的一声,然后传来开窗户通风的“刺啦”声,继而是一阵爆笑。高三就是这样,一点点快乐会被瞬间放大,直到狂笑声发泄了刚刚做题的烦恼后,才变得如之前一样安静。

  我觉得这样做有些过分,但是浩爷没有一丝计较的神色。“都是开玩笑的。”他甩甩自己并不是很长的毛寸,憨笑着说。

  他有严重的鼻炎,所以总是连着打喷嚏,他的喷嚏声音洪亮,站在屋外都能听到。第一个喷嚏过后,就震得他桌上那摞书一晃。有时候我们摸清楚了规律,看着手表默默算着时间,几秒钟过后,我们会一齐学他的样子打个大大的喷嚏,他真的立马也打起了第二个喷嚏,我们哈哈大笑,接着是第三个,每次我们都为这精确的计算感到一种油然而生的自豪。打完喷嚏,绝对是揩鼻涕的声音,他从那摞高高的书上拿下来一卷卫生纸,胡乱拽点,就附在鼻子上面,顿时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向全班压来,好几次老师都不得不停顿一下,静静地看着他,嘴角是强忍住笑的纠结。而我们,早已笑得前仰后合拍桌子加跺脚。他呢,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回报我们的仍是那憨憨的笑。

  那确实是他最可爱的样子了。

  可是刚才,就在我不小心踩了他一脚后,我没发觉他脸上其实已有异样的神情。

  减压的趣味运动会,如火如荼地开展着,在进行了好几个游戏后,我们的热情被彻底点燃,没有课业负担的压迫,没有冥思苦想的痛苦,也没有腰酸背痛的折磨,我们都像获得了重生。

  “台风中心”需要四个人同时握着一根长长的竹竿,绕着一个红色的类似圣诞帽一样的标志物做成的台风眼,奔跑旋转再奔跑……一组接着一组,先回来的一个班为胜利。

  我们开始结组,关系好的相互拉着小手,站成整整齐齐的好几排,我们是文科班,所以男生少,落单的几个零零散散地散落在女生当中。我看见浩爷站在队伍外面,不知所措地从第一排一直走到最后一排,双手叉着腰,嘴里念叨着什么。

  游戏开始了,我们开心地奔向终点。绕来绕去,绕得一声声欢笑洒遍草地。

  只是,我们没有人注意到,在热闹的人群后,是一个落寞的身影。全班四十九人,四人一组,还剩下一个人。

  不用猜,就是浩爷了。他体育不好,跑步跑不快,运动时间过长会气喘吁吁,还会咳嗽打喷嚏,和他一组只会被拖后腿。于是我们都将他拒之门外了。

  我扭头,看见他转身向教学楼走去的身影,迈着外八字,胖胖的身体一扭一扭,左臂挥舞着,右手却在脸上抹着。他在擦泪。

  他哭了。

  那个豁达大度心宽体胖总是被人嘲笑却满不在乎的乐观向上的浩爷流泪了。

  我的心里一酸。我们以为永远都不会发脾气的大好人就没有小宇宙爆发的那一刻,我们以为永远乐呵呵的无论别人怎样捏仍然微笑的软柿子就没有伤心的时候。我们一而再再而三地伤着他的自尊,完全不顾及他的感受,虽然是无心的伤害,却仍然在他脆弱的小心脏上划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而拿刀的人中,也有我。

  一个人的自尊,是多么重要,那些听起来是开玩笑的言语,那些看起来毫无恶意的动作,却在一个人敏感脆弱的心上,留下痕迹,很疼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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