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我的名字

作者:杏邓 来源:《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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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不喜欢吃胡萝卜。生生的,涩涩的,一旦进入到口腔,类似中药的味道立刻蔓延至全身,令人头皮发麻,不禁颤抖。完全没体会到别人说的“嚼下去会变得甘甜”的感觉。

  可是近一个月我好像偏偏跟胡萝卜犯冲。

  比如上周末我去菜市场买菜,却被地上半根烂胡萝卜滑倒在地,衣服弄脏了不说,刚买的鸡蛋还被摔碎了。

  比如昨天在大舅家不小心坐坏了表弟的玩具,他哭闹着往我身上撒泼,还糊了我一脸不知名的黄色黏稠物,一问居然是胡萝卜酱。可怜了我新买的一条连衣裙。

  又比如现在,新来的项目总监请大家喝下午茶,我因为忙着整理一组数据,去得晚了点,只拿到剩下的胡萝卜汁。总之,胡萝卜克我。

  我把胡萝卜汁捧回自己的工位,緊盯了它五秒。坐我旁边的同事凑了上来,“新来的总监人帅就算了,没想到还这么体贴!他刚刚还说要带我们去吃海鲜呢!”

  “最后买单的还不是公司。”当然,这些话我只敢小声嘀咕。

  新来的这位项目总监据说是从公司总部调派过来的,入职才一个月,做事倒是雷厉风行,这才过了没多久,不但抓住了同事的胃,也抓住了同事的心。

  我一个普通职工,惹不起惹不起。硬着头皮喝下半杯。剩下半杯则趁着去洗手间的时候偷偷扔到走廊的大垃圾桶里了。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垃圾桶刚合上又立马弹开,踏板上多了一只脚。崭新的棕色皮鞋,不好。我一抬头,果然是新来的项目总监。

  “总……总监好。”

  他把自己手里的空杯子扔进垃圾桶,“怎么?今天的胡萝卜汁不甜?”

  “没有,可甜了,他们家的胡萝卜汁我最喜欢了,刚刚有些灰尘进去了,诶,真是可惜了,嘿嘿。”我眼神迷离四处躲闪,他说了一句“那就好”便转身离开了,声音轻到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2---

  第二天,外卖小哥准时将下午茶送到。有了前车之鉴,这一次我几乎是唰的一下就跑到了休息室。

  结果傻眼了。今天所有饮料的量都比昨天多,看上去是点了超大杯的。

  而且每一杯上面都有一张细长的便笺,纸上对应着部门里每个人的名字,于是我又被塞了一个超大杯胡萝卜汁。

  我心里暗暗发誓,下次一定要鼓起勇气向总监解释。

  可是连着一个星期,我都没有看到总监的身影,下午茶倒是雷打不动地每天下午三点准时出现在办公室。有时候是榴莲比萨,有时候是奥尔良烤翅,但饮料却一直没有发生过变化,而且每一次都是超大杯。

  “听说胡萝卜汁喝多了皮肤会发黄。”闺蜜给我发来信息。

  我拿出小镜子左瞧右瞧,然后回她,“总感觉自己脸色不大好,不过好在今天已经是周五,等这场雨停了立马回家,再在这个充满胡萝卜味的办公室待下去我估计会疯。”

  就在我抱怨的时候,玻璃门突然被推开,又是那个令人害怕的总监,“下班很久了,你怎么还在这,没伞?”

  “我没……有有……”

  “有还是没有?”

  “没有。雨应该很快就停了,我再等等。”

  “走吧,我开车送你。这雨估计今晚都不会停。”

  “呃,谢谢总监。”---3---

  车上气氛十分微妙,为了缓解尴尬,我假装自然地提起话题,“总监,你怎么这么晚还回公司?”“拿点东西。”然后又是大写的尴尬。

  “你嘴唇怎么这么白?你怎么满头大汗?你还好吗?”

  “没事,可能是胃病犯了,回家吃点药就好了。”我右手握成拳头顶在胃部。

  这种疼痛也不是第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他看起来很着急,打方向盘的速度明显在加快,语气也变得不一样,“我现在送你去医院!”听起来严肃又温柔,令人难以拒绝。

  半个小时后,我稳稳坐在人民医院的输液室。看见他拿着病历本和一袋胃药赶过来,我的情绪终于崩溃,“医生说长期喝胡萝卜汁会营养不良,还会腹胀,你要是看不惯我就直说嘛,干吗要整我?”

  “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我一直以为你很喜欢喝胡萝卜汁。”

  “那种又难喝又丑的东西,我怎么会喜欢喝?”

  “可我有一次看你一下喝了两大杯,我以为……”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像个做错事情的小孩,等待家长的责罚。“我哪有喝完两……等等……”---4---

  哦,关于胡萝卜的故事,我还有一个细节没有说:我之所以无比憎恨胡萝卜,是因为我的前男友。

  我和他住在同一个小区,小时候很喜欢在一起玩,我因为长得瘦弱,经常被其他孩子欺负,每一次他都会站出来替我吓跑那些熊孩子。很多年来,他都是我心里的英雄。

  高中毕业我向他告白,后来我们很自然地谈起了恋爱。可能是我出现在他身边的时间太久了吧,久到他开始觉得乏味平淡,进而变成厌恶。

  恋爱第六年,他喜欢上了另外一个姑娘,比我高挑,比我白皙,比我温柔。

  那天他把我约到恋爱时经常去的餐厅,我问他能不能不分手。他冷漠的样子,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我说我不爱你了,你听不懂吗?能不能照顾一下别人的感受?也是,从小到大你都这么自私。”

  他拿起桌上那杯胡萝卜汁,冷笑一声,“就比如你不喜欢吃胡萝卜,就要求菜里连一根胡萝卜丝都不能出现。可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的就是胡萝卜,我们命中注定就是不合适的。”

  原来一个人在分手的时候,可以说出这么狠的话。

  我抢过那杯胡萝卜汁,一口气喝完,“我可以的!你看,你喜欢的东西我也在努力喜欢啊,求你了,不分手好不好?服务员,再要两杯胡萝卜汁!”

  “疯子。”他说完这两个字后转身离去。那天的最后,是我一个人在餐厅吃完了两份意面三份薯条,又喝完了两大杯又苦又涩的胡萝卜汁。---5---

  自知理亏,那天在输液室我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输完液,总监把我送回了家,又叮嘱我好好休息,就回去了。

  休息了两天,周一我又蹦蹦跳跳回到了公司,一坐下便听同事说总监辞职了,并且惋惜之后没有丰盛的下午茶。

  不用再喝胡萝卜汁了,明明是应该开心的事情,可是为什么心里有一丝奇怪的失落感呢?

  我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上下班打卡,和同事吹水八卦,偶尔会想起那个男人,但马上又会敲醒自己:爱这个东西,毒性比药性强,之前吃的苦够多了。

  一个月后,外卖小哥又一次在下午三点出现在我们办公室,十二杯咖啡,一杯西瓜汁,一张便笺。是我的名字。

  没一会儿,他给我发来了信息,“你最近加班喝的咖啡太多了,对胃不好,喝西瓜汁吧。”

  我没有问他怎么知道我经常加班,也没有戳穿他自以为这一个月经常出现在我家楼下没有被我发现,但其实我早就知道的事实。只是回了他一个字,“好。”

  想了想,又打出来一行字:总监你辞职之后去干什么了?

  “开了一家咖啡店,筹备需要一个月,抱歉,让你久等了。”他并没有向我承诺过什么,但此刻他说抱歉。

  “咖啡店卖西瓜汁,也不怕亏死。”

  “不怕,我有预感,送出十杯西瓜汁之后,就能收割一个老板娘回来。这是天底下最划算和幸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