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蜜一个就足够了

作者:沈玉藻 来源:《意林》

  曾有一个读者困惑地问我:为什么我的同学们就是不喜欢我呢?

  是啊,人总是希望得到认可的,可为什么就是有人不喜欢我呢?

  那我们就聊一场民国时期的“不喜欢”事件吧。

  主角是林徽因。

  对,就是那个民国男人赞赏她、民国女人厌恶她,后世有人奉她为女神、有人骂她是“绿茶”的林徽因。

  “不喜欢”林徽因的人,以冰心尤甚。冰心有一篇《我们太太的客厅》,把林徽因和她的客人,以及林徽因的丈夫和孩子都大肆嘲讽了一番。

  林徽因的反击直接而巧妙:送了冰心一坛老陈醋。

  但女性公敌林徽因并非没有自己的闺蜜。

  这位闺蜜来头不小,她的丈夫是《剑桥中国史》的作者费正清,而她就是费慰梅。

  林徽因和费慰梅相识于北平,那时她是客厅沙龙里意气风发的主人太太,而费慰梅是跟随丈夫来华考察的外国姑娘。向来没有女人缘的林徽因和费慰梅“一见钟情”、意气相投,很快费慰梅就成了太太客厅的座上宾。

  他们还一起去山西,林徽因是和梁思成去考察古建筑,而费慰梅则是为了和费正清去度假。

  关于这场旅行,后来费慰梅写道:这一路上,我们遇到铁路建设,被迫把交通工具换成驴车或人力车,找不到旅馆,要和大兵们抢住宿的地方……

  有个理论说,如果你想和一个人发展一段长期的关系,一定要和他一起旅行一次,在旅行中你能发现他是否与你合拍。

  这场长途“旅行”的结果,是原本意在度假的费慰梅,从此对林徽因的建筑学产生了兴趣。

  大概到老她都还记得吧,在那趟旅途中,有一天他们从大兵手里抢到的一间精致上房“窗户朝北开向一座内花园”。那晚他们一起看过的月光一定如水一样。

  正如费慰梅所说:这一个星期我们朝夕相处、喜怒与其,孕育了长年的亲密友谊。

  几年后,费慰梅回了美国,不久以后,抗战爆发了。

  1936年至1945年,是林徽因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时光。她和家人从北平仓皇出逃,辗转大半个中国。他们一路西去,天上的轰炸机鸣叫着,炸弹随时都会落在身边。在长沙,他们夜里遇到空袭,一家人几乎丧命,后来终于在西南安定下来,却又陷入贫病。那时林徽因的肺病已经严重到要卧床,照明只能用菜籽油,北平的好时光恍如隔世。

  一个在美国,一个在中国,我之友人隔山海,山海却未将友谊平。她们频繁地通信,靠信件来维持友情。

  無论林徽因去到哪里,费慰梅总会想办法打听到她的住址给她写信。

  无论贫穷或疾病,林徽因也总会记得给大洋彼岸的友人寄去自己的思念。

  在信里,她们如人在眼前那样无话不说。

  她跟费慰梅吐槽,吐槽小姑子难缠,吐槽生活捉襟见肘,吐槽家务烦琐,甚至吐槽冰心:她全家将乘飞机,家当将由一辆靠拉关系弄来的注册卡车全部运走,而时下成百有真正重要职务的人却因为汽油受限而不得旅行。

  跟我们同闺蜜在背后吐槽自己不喜欢的女同学也没什么分别嘛!

  但她也同费慰梅说:不时还有一些好风景,使人看到它们更觉心疼不已。那玉带似的山涧、秋天的红叶、白色的芦苇、天上飘过的白云、老式的铁索桥、渡船和纯粹的中国古老城市,这些都是我在时间允许的时候想详详细细告诉你的。

  如果你很喜欢一个人,那么你遇到的一切美好都想与之分享。就像少女时代的我们,每天早上去上学的动力之一,就是和最好的朋友一起交换对昨晚电视剧的感想。

  腥风血雨里的林徽因,在这一点上和我们也没啥两样。

  直到1945年,日本投降,费慰梅重回中国,一对好闺蜜才终于在李庄重逢。

  而此时,林徽因已经病重,但人逢喜事精神爽,何况又见旧时友。费慰梅驾驶着军用吉普车,载上已经因贫病困顿在李庄多年的林徽因来到重庆,她们在胜利的大街上一圈圈地兜风。这一年林徽因四十一岁,费慰梅也已经三十六岁了,她们早已不似旧时年少,但谁敢说她们的风华逊于十六七岁的少女?

  那是一段再美好不过的时光。她们一起去了云南,找到旧时好友,北平的小客厅在昆明得以重现,又是高朋满座,又是言笑晏晏,仿佛一切又回到了抗战前。

  几年后,费慰梅又回到美国。从那以后,她们再未相见,就连通信也被迫中断。

  1955年,林徽因因病去世。

  1972年,梁思成去世。

  当国际政治的坚冰终于被打破,费慰梅再度回到中国时,昔日好友伉俪墓木已拱。

  这一次,隔在一对闺蜜间的是生死。

  但两个人的友情并未因其中一个人的死亡而终结。

  费慰梅为好友做了最后一件事。

  我们今日说起梁思成的学术成就,总会提到《图像中国建筑史》,这本书是梁思成在最为艰苦的李庄岁月里编撰而成的。1946年梁思成赴美时,把手稿留在了费慰梅处,后来留学生刘某为毕业论文向梁思成借阅手稿,梁思成托费慰梅把手稿寄给刘某,谁知后来此人竟杳无音信了。

  三十年后,重返中国得知此事,费慰梅做出了一个决定——找到手稿,将它出版。

  辗转多年,她终于找到了手稿,并将之付诸出版。这一年是1984年,距离他们北平初遇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十年,林徽因和梁思成早已泉下销骨,费慰梅也已经是七十五岁的古稀老人。

  在《图像中国建筑史》的前言里,梁思成写道:我要感谢我的妻子、同事和旧日的同窗林徽因。

  这本书,是夫妻俩李庄岁月的最好注解,也是费慰梅与林徽因半个世纪友情的最佳诠释。

  回想半个世纪前,在《我们太太的客厅》里,冰心曾那样尖刻地揣测两个人的友情:第一种是因为我们的太太说一个女人没有女朋友,究竟不是健全的心理现象;第二种是因为物以相衬而益彰,我们的太太和袁小姐(冰心对费慰梅的化称)是互相衬托的……

  能无话不说、能把臂旅游、能隔海不相忘、能生死不分离,活着时她乐意听你的一切絮叨,死去后她能替你完成你的遗志——倘若有这样一个朋友,还管其他人的闲言碎语做什么?

  生前能高朋满座,死后仍有朋友守诺,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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