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的凄美文化来自何处

作者:徐静波 来源:《意林》

  出差回到办公室,宅急送公司给我送来一个大纸板箱,里面是一枝尚未绽放的樱花枝,还附有一封信。信的作者叫“山田忠信”,是福岛县一家食品加工企业的社长,他们家做的虾干,个个红艳,是佐酒的佳肴。

  山田先生在信中说,今年家里的樱花花蕾特饱满,一定是美丽的一年。这是我第6年,在樱花时节,收到山田先生送来的樱花枝。

  2011年3月,福岛县近海发生了9级大地震,大地震没有震倒多少房子,但是随之而来的巨大海啸,却席卷了许多沿海城市,一瞬间,城市没了,汽车被扭曲得像绞过的毛巾,2万人遇难。

  山田先生的食品加工厂就在相马市的海边,那里不仅遭受了海啸的袭击,还遭遇了福岛核电站核泄漏的污染。越野车兜了好几条山路,终于赶到相马市附近时,道路已经崩塌,无法前行。登上高坡远望相马市渔港,啥都没了,只有几堵水泥钢筋的短墙,露出在如同沼泽一般的城区。

  第二天,继续拨打山田先生的手机,算是对他的悼念。没有想到,居然有人接机,还是山田先生本人。“你还活着?”这是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海啸来袭时,山田先生刚好外出,工厂卷走了,员工也牺牲了好几个,包括他的儿子。他的家在一个高坡上,30多米高的海啸奔腾而来,刚好淹到了他家的一楼,好在房子没有倒。

  地震后,山田先生带着老母、妻子到内陆的福岛市避难,我在一个体育馆里,寻到了他。50多岁的男人,满脸的胡子和雜乱的头发,显得异常沧桑。他的夫人哭了很久,说:“山田这几天,一直在废墟里寻找儿子,但是,一直没有找到。”

  我把车上的所有方便面、水和口罩都留给了他,还把5万日元塞到他的手里。来回推诿了几下,他抱住我终于哭了。

  半年后,我收到了山田先生的一封信,说已经从避难所回到了家。末了,提了一句:“儿子还没找到。”

  我以前听山田先生说起过这棵樱花树,那是他父亲与母亲结婚时,栽下的纪念树。他出生后,就在樱花树下玩,每到春天,就盼着樱花开,因为樱花开了,就可以上学了。儿子出生后,也是周而复始他的童年生活。这一棵樱花树,是山田家所有感情与生活的寄托。

  第二年春天,我收到了山田先生寄来的樱花枝,一米多高的花枝,长满了含苞欲放的花蕾。我把矿泉水的大塑料瓶剪掉一半,然后灌满水,把樱花枝插在其中,放在办公室靠近阳台的地方。三天后,花蕾开始绽放。五天后,变成了满枝粉红。于是,我的办公室也变成了赏樱处,总是有许多朋友前来坐一坐,喝一杯茶,聊一聊中日的故事。

  日本人的情怀中,总是把樱花视作最为浪漫与凄美的物种,短暂的美丽之后,又归于沉寂的大地。但是,第二年春天,她依然会回归人间,展示自己的美丽,陪伴人们欢笑与眼泪。也许,日本的凄美文化诞生于此。

  我想,山田先生赠我樱花,不只是一份感恩,还把自己对于亲人的一种缠绵的情感,分享给我,给他牵挂的人们:春天,那一个樱花烂漫的时节,我们相互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