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的成都,我改变了口味

作者:张小冉 来源:《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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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陈广智之前我很紧张,在寝室里拿着夹板一遍又一遍地烫着刘海儿,还用拙劣的技术化了妆。我和陈广智刚在QQ上结束了50个小时没日没夜的聊天。3天前,我们还是陌生校友,没看过彼此的照片,但当看到他的第一眼时,内心就有个声音告诉我:就是他了。几分钟后,我和他当场决定:在一起。

  后来,陈广智从他的视角,还原了第一次见到我时的场景——“那晚约你去烧烤摊吃夜宵,你一串接一串地吃,头都没抬一下,还一个劲儿地说‘好吃,好吃’,我心想,你是不是没吃晚饭,有那么饿吗?”

  接着,他顺口反问我,为何会轻易接受一个认识不过3天的人,我抽丝剥茧,发现我对他动心,竟是见面前一天的深夜,我们聊天时他突然说了一句:“你稍等下,我有点饿了,出去买个烧烤。”

  当时我的寝室早已锁门熄灯,一个“烧烤”,把我馋得百爪挠心,忽然有个念头在我脑袋里疯狂冒泡:他要是我男朋友就好了,至少能半夜帮我打包一份烧烤。

  陈广智听完我的回答后哭笑不得:“那你怎么不去找后门卖烧烤的那个小哥?包你吃个够。”我想了下,认真回答他:“小哥太爱吃了,边烤边吃,我怕抢不过他。”陈广智敲了一下我的脑袋,表示从来没见过这么好吃的人。

  陈广智来自江苏,那里的菜多以清淡为主,对于我这张“好吃嘴”,他并不能和我产生共鸣。

  大学报到前一天,陈广智和父亲辗转来到学校时,两人已饥肠辘辘。学校后门有条小吃街,落日余晖中,路边摊纷纷开张。父子俩一致认为路边摊是“脏乱差”的代名词,于是穿过小吃一条街,拐进一家稍显高档的川菜馆。

  听说川菜以“辣”出名,两人商量着,怕初到成都肠胃不适应,便顺着菜单想找些清淡的。两人同时锁定了“水煮肉片”这道菜名——“水煮的,一定清淡又养生。”

  当老板端上来那盆盖着厚厚一层花椒和辣椒、在滚烫的油中发出“吱啦吱啦”声音的肉片时,从江苏来的父子俩不由一愣,果不其然,尝了一口便被呛出眼泪。吃完那顿饭,他就当场决定:毕业后一定不能留在成都,“这个城市实在是太不对胃口了”。****2****

  我和陈广智确立恋爱关系后的第一顿饭,就上演了一场关于吃的“博弈”。

  第二次见面,陈广智提出去学校附近的一家西餐厅,那是学生界的“高规格”餐厅,我听后却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点了一份最便宜的牛排,放在口中如同嚼蜡。

  那天傍晚,陈广智让我决定晚上吃什么。我选了一家窝在墙角的路边摊吃冒菜。落座时,我明显看到陈广智环顾一下四周,露出了犹豫的神情。可是,此时冒菜的香辣味已然传到了我的鼻腔里,馋得我顾不了那么多了,便假装没看到。

  陈广智问我为什么喜欢吃冒菜,“其实我爱吃火锅,可是一个人去吃火锅太尴尬了,最多吃一两个菜就饱了,冒菜多好,十多種菜全有,随时都可以感受私人火锅般的顶级待遇。”

  “你要是爱吃火锅,我以后就经常陪你去吃。当然啦,我吃白味汤底,你可别嫌弃我哈。”陈广智挠着头,露出害羞的表情。对我来说,这是陈广智对我说的第一句情话。

  我夹起一片藕送进嘴里,在牙齿的咬合下,渗出一丝丝甜味,配着香辣传到胃里,胸膛热乎的。原来和喜欢的人一起吃饭,竟然可以这么开心。

  陈广智在和我一起吃了约400顿饭之后,已经可以驾驭任意一种四川特色的辣。曾经把他伤害得很深的“水煮肉片”,后来对于他来说只能算作辣味链上的最底端。

  成都真正的美食,大多数是路边摊,隐藏在小巷中。张奶奶的摊儿就是我们的老窝之一。这里最开始卖的是狼牙土豆,业务壮大之后,又加了凉面、冰粉、烧烤、冒菜等。

  前几年,张奶奶在摆摊的时候出过一场车祸,以至于现在的记忆力很差,我们多次光顾过张奶奶的路边摊,她每次还是会忘记我的口味。

  陈广智则习惯性地提醒道:“张奶奶,帮我女朋友多放点小米辣,不要客气,直接给她拌成‘超级变态辣’,土豆刚过心就捞,一定要脆。不要味精,谢谢。”

  每次陈广智挺不好意思地说完这一长串的口味备注,张奶奶就笑盈盈地表示,下次一定记得。尽管如此,几年的时间里,这情景总是循环上演。****3****

  2011年,陈广智大四的那个寒假,我跟他回了次徐州。陈广智的家乡饮食口味清淡,几乎没有辛辣。陈广智怕我吃不惯,就提出带我去扫荡我最爱的路边摊。老板们听说我是个“川妹子”,主动提出要在菜里加辣椒。我尝了一口,并没有吃出期待的辣味。

  陈广智的父亲希望儿子能回家发展,子承父业,在这个理由背后,还藏着那句中年男人难以开口的“儿子,爸想你了。”陈广智不愿把背井离乡的包袱丢给我,经过几个月的挣扎,在毕业之际,决定独自回家。

  自陈广智回家的那一刻,我仿佛失去了味觉,吃什么都觉得毫无滋味。在他回家后的第21天,我的两个闺蜜搞了场“寻味之旅”,想拖我离开这场失恋的暴风雨。

  两个姑娘拉着我来到张奶奶的路边摊,张奶奶察觉到我的反常:“丫头,你那个绝世好男朋友咋没来?”“我们分手啦,张奶奶,他回他自己的城市啦。”我故作轻松地回答。“咋个分开了?他对你那么好。”张奶奶握住我的手说道,“我老了,手脚也不麻利,我都让女儿帮我提前炸好三大锅的土豆,再拌好三种口味。这样来一人,舀一碗,够卖大半天。每次你男朋友来,都喊我单独给你炸一小碗,说那样才是脆土豆,才能拌出你喜欢的口味。”

  “有时候我们根本莫得空单独弄,他还亲自切葱,个人捣蒜,等我们忙过这阵,再喊我单独给你拌。”我低着头,用竹签插了好几坨狼牙土豆,一口气吞下。土豆炸软了,在嘴里混成一大团糊糊,卡在喉咙里,眼泪噎了出来。****4****

  陈广智回家后,不仅戒了夜宵,连一日三餐也是能省则省。一个月的时间,陈广智瘦了15斤。一次,陈广智半夜起床,切了一块固体火锅底料,丢在锅里,和方便面一起煮。拌着浓厚的辣味,他连吃了几口。不知道是吃得太急,还是饿太久了,胃里一阵翻滚,冲进厕所吐了起来。

  陈广智按下马桶上的按钮,“哗——”,他忽然觉得一身轻松,他突然想明白了,做了一个决定。2011年8月底,陈广智又回到了我的城市,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回家后竟然吃不惯家乡菜了,我每天都在想成都的美食。”没等我开口,又说了句“更想你。”

  我“扑哧”一下笑出声,笑着笑着,又噘着嘴开始流眼泪。我没有回答他,只想让他好好抱抱我,从那时起,我恢复了味觉。

  陈广智兑现了他的承诺,在成都找了一份工作,工作之余我们继续尝试各路美食,成都遍地都有我们的脚印。后来,我们还把路边摊文化延伸到了其他地方,我们一同去了泰国,窝在大排档前,老板比画着为我们推荐了一个泰式汤锅。当高耸的铜锅端上桌,正好挡住了我面前的陈广智,我和陈广智同时搬着小凳子挪向同一个方位,肩并着肩,挤在一起开吃。

  对面街上人来人往,被太阳烤得发烫的地面,腾起热浪,扑进眼睛里,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