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国吃饭的中国人

作者:文藻 来源:《意林》

  得知我要去英国交流,美艳的女同事扭着一握水蛇腰,笃定地告诉我:“你肯定会胖。”

  我大惊失色:“为什么?”

  “因为你只能吃些汉堡、比萨之类高热量的垃圾食品。”她微妙地瞄了一眼我的肚子。

  旁边的男同事安慰道:“也不要担心啦,上次去的哥们儿不就瘦了20斤嘛。”

  “是啊是啊,关键看你是不是适应他们的食物啦。”大家齐声说。

  我忧心忡忡地捏了一把腰腹赘肉,又摸摸从未令我失望的胃,开始想象英国名菜——“炸鱼薯条”和“仰望星空派”。我是会在外酥里嫩、色澤金黄的鱼排面前没有节操地缴械投降呢,还是对着派皮外青灰着脸、死不瞑目的鱼头坚贞不屈地执行减肥计划呢?

  文森特笑了,腆着他便便的大肚子,在大洋彼岸啜了口咖啡:“不好意思,炸鱼和派你都别想在欢迎仪式上看到了。”

  从早培训到晚没能跨出教室的我们着实饿了,也终于等到了晚餐的时间。三十多个人转战宴会厅,一拥而入。厅里各自的导师、组长笑容可掬地站成一圈。在他们身后,铺着洁白餐布、摆着锃亮玻璃杯的长条桌上“奢侈”地放着一扎果汁、两瓶水(一瓶矿泉水和一瓶气泡水)、三五瓶啤酒、十来只罐装饮料。没有座位,所有人站着。

  东道主向我们表达了热情的欢迎,会议室里很快充满了讨论声、说笑声,其热烈的感染力不下于食物的腾腾香气。端着冰水的我在装了近五十人的房间里成功发现了一碟花生米和一碟油炸小点心,刚好可以放在两个巴掌心。对此,“中国通”文森特宽容大度地笑了:与中国的“饮食文化”相比,咱英国讲究的是“饮酒文化”!

  下班后,如果同事肯邀请你去小酌几杯,那就表示你成功地融入了团体。不要奢望能在酒吧里吃到任何东西,你得记得给自己带个丰富的午餐便当,并在上班间隙吃掉。

  办公桌和餐桌有什么区别呢?为什么要在工作时间单批一小时用餐时间呢?哦,朋友,你说你会饿。别担心,下楼去任何写字楼的地下层,你都能买到食物。一块三明治、一盒沙拉、一份手卷……如果你坚持要坐下用餐,我们当然也有食堂。悄悄地离开,餍足地回来。你简直无法想象没有集体用餐习惯的食堂居然也能人声鼎沸、人影憧憧。

  英国,缺乏对“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追求。他们的烹饪手法单一,无外乎煎、炸、炖、烤。对复杂食材的处理,简直要上升到技术工种的高度。当我听说他们居然开课学习如何吃螃蟹时,简直怀疑听到了一则英式笑话,但超市确实又难以买到未处理的整只螃蟹。如果谷歌一下“吃蟹”,首条就是拆蟹步骤,配图一望就是亚裔的手。在海港城市普利茅斯,一家著名的英国人开的海鲜馆就用上了中英双语菜单。经过国人的现身示范,我们不那么高兴地得知螃蟹的身价在近几年以远超CPI的速度实现了增长。学习意味着对进步的追求。我们又很高兴地得知,坐拥世界四大渔场之一“北海渔场”的英国人仍然在孜孜不倦地学习如何扩大他们的食谱。

  蒋勋先生曾写过《品味四讲》,从衣食住行四个方面阐述生活的美学,让我们去“品”、去抵御“忙”。如果英国上班族如此匆忙、潦草地对付了他们的午餐,是否说明他们缺少对“食之美”的感悟呢?对此,我不敢苟同。

  英国人在食材的色彩搭配上造诣深厚。不提在享用英式“早午餐”“下午餐”的缓慢时光中,通过器皿、鲜花、餐布甚至外部风景呈现的和谐之美,就连超市里简单的一盒沙拉:橙的胡萝卜丝、绿的菜叶、红的甜椒、黄的意面、粉的虾肉、紫的洋葱……也斑斓得好似一幅秋景图。

  也许英国人的“品”,与我们用舌头不同,他们更多的是用眼。这种对美的捕捉、讲究和安排,体现在方方面面。

  走进博罗市场,是一个个红顶小帐篷,灯泡在伞布下绕了一圈,照得奶酪流淌出润如脂膏的色泽。番茄,红的、青的,深深浅浅,整齐地码在深绿色的布上,让你惊讶品种之丰。最好看的是卖蘑菇的摊子,花朵一样的菇子,棕的、黄的、粉的、白的和绿叶扎成花束似的小盆栽,只望去就感受到食物的丰盛与灿烂。

  当然,这种对美的执着有时候也会出些岔子。几年前,英国某家超市还将花和蔬菜摆放得极近。水仙花便被留学生买回去揪掉了叶子,它愤怒地用苦味警告这群外国人,但并没有成功阻挠大厨尊重自己劳动成果的决心。

  咽下所剩菜叶的厨子凄惨地进了英国的医院,逃过一劫的就餐者,也在多年后的今天向我讲述了这段往事,收获了我惊恐的眼神。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人家超市这不就挂上了警示牌了嘛。”

  可我想,警告并不是重视的完全表现。

  走出喧闹欢腾的博罗市场,对面是萨瑟克教堂。雕花的石墙阻挡了视线和声音,阳光从彩绘的玻璃窗洒进厅堂,唱诗班的和声将天堂的祝福带到了人间。

  我谦卑地低头:愿上帝祝福每个在英国吃饭的外国人,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