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周杰伦演唱会的两个人

唐晓芙

我最不喜歡参加同学聚会的一点就是,每次酒过三巡,他们总是会起哄要每个人回答,读书的时候暗恋过班里的谁。每次问到我的时候,我都做出痛心疾首状,哀叹自己被残忍的高压教育剥夺的青春:我二姨是小学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从我一进校,就不分课余地箍着我学习。

然而朱超不同,他是有暗恋对象的,只是他不肯说。即使醉得不省人事,他也不肯吐露埋在心里的名字。后来的聚会,朱超有备而来,酒量见长的他再次选择连喝三瓶后,还生龙活虎地唱了一宿周杰伦的歌,在唱到《最长的电影》时,他还刻意跳到了茶几上大声地吼了出来,活生生把一首慢情歌唱出了摇滚范,在大家的嬉笑打诨中,我听出了别样的滋味。

我和朱超是在六年级成为同桌的,当时我们班搞了个“好成绩带动差成绩”的帮扶活动,从朱超提着书包走到我跟前开始,我就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我不止一次怀疑过他的智商。可除了书本上的知识,课堂外的东西他如数家珍。我从没想过朱超会邀请我到他家去吃炸猪排。我本想保持住他对我的畏惧,以便更好地管理他的学习。无奈一想到金灿灿、脆生生的油炸大排,我就咽着口水极不情愿地同意了。

他父亲过世早,全靠他妈妈一个人拉扯他。朱妈妈把一楼改成了门面,搭着门板,卖起了猪肉,随便客人要买哪个部位的肉,朱妈妈立马抡起大刀,连骨带肉地往肉上砍,一砍一个准,姿势潇洒得像一个侠客。

那个下午,我去了朱超二楼的卧室玩。我惊讶地发现他书柜里堆满了密密麻麻的漫画和各种各样的小说。那天下午,朱超向我卖弄着他漏洞百出的学问,而我在他家小阁楼里看了一下午课外书,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我发现原来我的身边有这么多好玩的东西,原来浪费光阴是一件这么愉快的事情,原来考第一也不是想象中那么了不起。

在我们吃完朱妈妈送上来的炸猪排后,我的快乐指数达到了从未有过的顶点。我摸着滚圆的肚子,幸福地躺倒在朱超的课外书上,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第一次听到周杰伦的歌。

和“原来不学习还可以这样玩”的感觉相同的是,原来歌也可以这样唱。那首《双截棍》,我从头到尾只听懂了副歌部分。而反复学习这首歌的朱超仿佛被点燃了,拿出自己的歌词小本,跟着录音大声念词,掉拍掉得仿佛在跟歌曲做自由搏击。在朱超呈癫狂状的跟唱间隙,我转头望向倒在我旁边的他,觉得他好像没那么讨厌了。

去朱超家后,我没能挡住朱超不断向我输送“糖衣炮弹”,在他的撺掇下,看了大量的课外书。他还翻录周杰伦的歌给我听,外面还是英语磁带的标签,可是里面的内容被朱超洗掉了,重新录成了周杰伦的歌。

那年圣诞节,朱超送了我一张贺卡以示和我的关系“破冰”。让我没有想到的是,那年冬天朱超也收到了一张贺卡。

从没收过贺卡的朱超如获至宝,捧着那张圣诞老人封面的卡片反复欣赏,得意地向我炫耀:“你说是谁送给我的呀?没想到还有人暗暗关注我呢。”

我拈起他的卡片打开一看,上面用钢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字“圣诞快乐”。

“一定是个差成绩送的,你看字写得多丑。”

“差成绩怎么了,差成绩就不活人了,”朱超很不服气,“政委你的阶级观念太重了,老是一副瞧不起我们差学生的样子,你二姨都说了,将来的事说不准,当老板的反而都是差生,你们这些好学生都是给我们这些老板来打工的!”

“先别管我将来给不给你打工,”我把朱超的课本给他摊开,指着当天要求背诵的课文,“你先把这篇课文背熟了,课文背不下来的人今天放学不能回家。”

小升初,我考到了市重点初中,而朱超则因为成绩不理想,按学区由教育局统一分配,被分配到了一所风评不太好的中学。我上初中后还远远地见过他一次,后来听说他初中念完就没有再上学了。

再次见到朱超,是小学同学15周年的那次聚会,不知道为什么,朱超的兴致格外好,霸着话筒就没有丢手的打算,反复唱的都是周杰伦。朱超唱完《最长的电影》后,我一看表,都快到12点了,赶紧向同学们打招呼请辞。

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朱超突然从后面叫住了我。他不由分说地要送我回家,我只好低头跟着他走。很长时间没见,我们再也不像儿时那样嬉笑亲密。

我怕气氛尴尬,主动问起他的近况。朱超告诉我,他真的当上了小老板,成立了一家房产代理公司,管着十几号人,在房价飙升的这些年,小小地赚了一笔。

他还告诉我,“我老婆是个学霸,我们要一起出国,之后回来的机会就少了。”朱超突然这样说,“可是我的心中有一些遗憾。”

他递给我一个小盒子,态度坚决地要我收下它:“你一定要收下,不是贵重物品。只是一些小玩意,我希望你留着。”我拿着小盒子目送他离去的背影,还没有走上楼就忍不住拆开了它。里面有一些玻璃弹珠,还有他连号的英雄卡片,这些都是朱超儿时的宝贝。盒子里还有几卷磁带和一把生锈的圆规。压在盒子底部的,是朱超以前收到的那张圣诞节贺卡,时隔多年再次看到,我的心突然跳乱了节拍。那张贺卡是我送给朱超的。

我不知道这两次同学聚会的表现有没有露馅,其实我小时候一直暗恋的人是朱超。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朱超产生了异样的情愫。

有一次课上,朱超小声地凑近我说:“嘿,你知不知道周杰伦开演唱会了?听说还有歌迷在他演唱会上求婚呢。”“真的吗?这个男的可真浪漫呀!”我一脸神往。朱超毫不谦虚地自夸起来:“咳,你不知道,我就是一个浪漫的男人。”

圣诞节班上的同学开始互赠卡片以示友好,我鬼使神差地又多买了一张想要送给朱超。我特意用左手写的字,还因为用笔不畅,沾了一手的墨水。

上大学的时候,我接到过一次朱超的电话,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到我号码的,他在电话里说自己要来重庆一趟,问我有没有空一起聚聚。我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他,那时我已经谈了一个大学的男朋友,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面对我儿时暗恋过的男孩。

我拿着送给朱超的贺卡,内心一番感慨,当初一些奇怪而任性的选择在时光里已是风云千樯。我小心翼翼地打开贺卡,里面掉出两页纸来,在微弱的路灯下,我看到两张周杰伦在重庆开演唱会的门票。时间是他打我电话的那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