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哭泣的学生说
张明淑
从前教过的学生前来拜访,许久不见的脸上满是憔悴与沧桑。肯定是有原因的,可学生迟迟不能开口,最终痛哭失声。我耐心地等她哭完,递上热茶和一条柔软的毛巾。
哭声渐小,学生逐渐平静。她哽咽着说自己太累,活不下去了,想要结束生命,因此选择在生命中最后的时光来找作为老师的我。
经过努力,她在公司晋升到了想要的位置。虽然结果令人满意,但从晋升的那一刻起,她的苦难反而开始了,甚至曾因恐慌障碍和抑郁症住进医院。看到热情、有才华的人变得萎靡不振,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咬紧牙关,不露声色。
公婆只关心自己能拿到多少零用钱,丈夫的态度与婚前有一百八十度的变化,家内外的脏活累活都要自己负责。已到中年的学生一边说,一边止不住地重重叹着气。
因为是双職工夫妇,家里经济上很富裕,但想到只有丈夫一个人能享受经济状况带来的满足感,不安和怀疑就都涌上了心头。各种麻烦的请求从四面八方涌来,总是要和讨厌的人见面,每晚想到工作就睡不着觉,饱受失眠之苦。我静静地听着,渐渐陷入沉思,思考该如何劝慰学生。
学生是典型的工作狂。漫长的岁月里,她无暇自顾,不知道自己的身心已经超过负荷,搞不清如今身在何处,该去往何方,只一心往前跑,最终因为迷失方向而惊慌失措、精疲力竭。
就这样,她整个人崩溃了,失眠越发严重,不断恶性循环。不想用酒精麻痹自己,也不愿服用镇定类药物,她的抑郁症一天严重过一天,常常过度担忧,焦躁不安,无缘无故心跳加速,甚至出现心律不齐的症状,还伴随着极端想法。
小时候父母要求越是严格,长大后越容易产生完美主义情结或全能主义情结,对自己抱有过高的期待,把自己逼到极限。如果达不到心理预期,就会非常沮丧。我模糊地记得坐在我面前的学生就是这样长大的,于是向她求证。“您怎么知道?就像算命先生一样。”学生说道。直到这时,她才隐约露出浅笑。
“因为我都经历过。”“真的吗?老师看起来总是从容自信,我还以为没有您恐惧的事。”“好,那你想听我说说吗?”就这样,整个晚上,我都在给学生讲述自己奋斗的经历,给她建议和鼓励。
最重要的是肯定自己,肯定“我”的存在。在“孩子”“丈夫”前加上“我的”,变成“我的孩子”“我的丈夫”,只有我存在,孩子和丈夫才存在。如果没有“我”,“我的世界”也将不复存在。
造物主创造我一定是有目的的,想一想作为终点的死亡,反而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由。紧抓这个意义,继续前进,便一定会看到隧道的尽头,看到微弱的光芒。
不要折磨自己,把自己放在人生的中心。要做到这一点,必须放下肩上的沉重负担,首先要做的便是注意倾听自己的需求。只有树立起稳固的自我,才能不被他人的感情所左右。
就算失败也不要觉得丢脸,要赞美全力以赴地去挑战的自己。如果总是毫无价值地做好人,战战兢兢做事,肩上必然只会留下脏活儿、累活儿。
遇到麻烦的请托时,要冷静地判断自己的能力是否可行,如果能力不足,就要以淡定且恭敬的态度坦坦荡荡地说:“这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我也许办不到。为了不破坏我们之间良好的关系,恕我不能接受。”
处理和子女、丈夫、婆家的关系,都要使用这样的方式。刚开始会有点不忍心,但只有这样的关系才有价值,才能长久维持。何况不管是什么关系,只要善良、真诚地对待,大概率不会有不好的结果。
不要在意他人的视线和评价,记得先温暖抚慰自己的心灵,积蓄继续前进的力量。如果筋疲力竭而摔倒了,就暂时休息一下,欣赏周围的山河美景,倾听来自内心深处的声音。
我悄悄观察着学生的表情变化,真诚地与她交心。所幸,宛如怀揣了世上所有烦恼的学生终于渐渐归于平静。她说会像我说的那样去努力尝试,然后道别离开了。
几天后,她打来电话。沉重的阴影似乎已经慢慢散去,她说放下了一个人完美解决所有事情的想法。
“我正在按照老师的话去做。‘犯错也没关系,摔倒也没关系。摔倒了就休息一会儿,拍拍衣服再站起来就行了。这句话一直安慰着我,让我一点点鼓起劲。如今我正在努力感受和观察自己的身心到底想要什么。谢谢您,未来我一定会带着更明朗的面容再来拜访您。”
学生恢复了精神,真好。
人生只有一次,这似乎有点可惜。因为如果能带着这辈子学到的东西再活一次,第二次的人生想必会轻松许多吧?但我只想在仅有一次的人生中,不被他人的视线动摇,灵活而柔软地守护自己的生活。何况如果真有第二次人生,很可能会因为预知了辛苦而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