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毛狗

于谦

狗也有阶层。长毛来以后,就跟我院子里那八条狗开始打。它那个阶层决定很简单,就是我把你打败了,你服了,我就领导,我就是头儿。这长毛,它跟那八条狗开始慢慢就有交流了。这种交流要不就是打、掐,要不就是平常的那些小的叫声,这可能是狗的语言吧,咱们反正听不懂。

慢慢地,我们就看见一个比较奇怪的现象。每天到黄昏的时候,也就是咱们正吃饭的时候,院子里最显眼一个空场,这个长毛趴在那儿,其他那八条狗都趴在长毛四周,趴成一个圆圈,然后开始互相小声地这么叫,就小声地跟哼唧似的,一会儿没准儿它就带着一条狗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一会儿带另一条狗又出去了,一会儿又回来了。大家都挺好奇,但是也没有深琢磨。

直到慢慢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应该没多久,半夜里有喂马的,那饲养员夜里起来的时候就发现,这么大的院子——我那院子三十亩啊——每隔两个小时,有一只狗就要围着院墙转一圈。而且每次转还不是一条狗,都是不同的狗,这就值班的嘛,两小时一个班嘛。这很明显啊,这怎么回事?这狗怎么那么听话呀?那么懂事啊?而且这谁安排的呀?不知道。

慢慢地,我们有来朋友,或者我去住那一排工人房,哪个房间里边住着人,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一推门,准看见这个台阶底下趴着一条狗。大家又很奇怪,这狗真是聪明,你养这狗不得了,哪个房间只要住人,哪个房间门口都有一条狗。嗯,这挺好。

又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每天晚上得收这些动物啊,那马得归到马厩里面去,羊得给它弄到羊圈里邊去。开始啊,都是人过去干,慢慢地,不要人一站起来冲着马群去,几乎就是同时,跟着这人后边就有两条狗。这狗跑之字形,一个在那边走之字形,一个在这边走之字形,慢慢儿就把这马群轰到马厩里边去了。你再上那边,又有另外两条狗到羊群那边走之字形,慢慢把羊轰到羊圈里边去。后来慢慢地人就不干了,往起一站,一个动作,那两条狗就过去了,把马就圈回去了;那俩狗就站起来,把羊就圈回去了;另外几条狗站起来把那个鹿也圈回去了。

后来我就说,不对,这个事儿,肯定有一个指挥者,要不这狗也不能这么听话,也不能这么聪明,也不能这么懂事。慢慢我就想起来,当初坐在那块空地上开会的那个状态。我说那是不是在开会?咱们分析啊,后来我就特意观察了一下,我认为是在开会,它给所有的狗开会:这个你干吗,那个你干吗,你有什么工作,你今天晚上应该盯哪儿。它这站起来,带着狗出去,一会儿回来,也是有说法的。您想咱人开会:

“你今天晚上去总经理办公室值班啊!”

“哪儿是总经理办公室?”

“你瞧,你待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不知道哪儿是总经理办公室啊?”

“这我还真没注意。”

“走,我带你看看去!”

(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口)“就这,这就是,今天晚上就在这值班,知道了吗?”

“知道了。”

“走,回去接着开会去!”

我特意观察了一下,还真是!我分析得还挺有道理。直到有一天,我是真证明了我的分析是有道理的。

那时,我们隔壁的院子是个养猪场,人家在这好几年了,我们来了以后就把那个侧门给封住了,两家就不从这走了。中间这道墙就算封住了。拿一个大铁门隔开,大铁门底下呢,它是漏的呀。以前人那个院子有很多狗,看家。我们刚来人家就——最起码人家那狗想的是,这来了一堆陌生人,是吧?占了我们的地方了,所以就老在那个门底下叫唤。我们养的一堆狗估计想的是,我们到这来了,这就是我们家了嘛,在这生活挺好的,你们老叫什么呀?所以老在这门底下,两拨狗就这么对峙着,就成了仇人了几乎,每天夜里叫,一叫一宿,所有的人都睡不好,就一直这么僵持着。

直到有一天我早上起来一推门,哟,我门前没狗,没有值班的。这时,打院子里跑过来四条狗,我说怎么就四条了?这值班的都不在了?只有院子里边留了四条狗,各处分散着,那五个呢?一长毛和另外四个没有了。这时候大伙就找,满院子找不着,最后找到大门那儿,没想到昨天晚上啊,这门没关严,然后,正纳闷狗是不是跑了,就要出去找。

这工夫,长毛带着另外四只狗——两只黑背,两只藏獒,这五只狗啊,浑身是血,毛也支棱着,风风火火,眼睛都红着就回来了。我说上哪儿去了,这掐得浑身都是血?赶紧检查。这狗身上倒没有什么重伤,都是皮外伤。正在纳闷,我说这是出什么事了?人旁边猪场那老头,平常跟我关系都挺好,那老爷子趴在墙头上跟我说,哎,谦儿!好家伙,这可出事儿了。正这一说,从墙头上一冒头,这狗呼啦一下又围过去了,就在墙底下,冲着上面就叫。

老头说这太厉害了。我说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说你们这四条狗,那长毛带着,从这边绕过来,从我们那正门翻着墙头过去了,到我们这边,把我们家狗全都掐死了——稍微小点那狗就真咬死了,大一点的狗就咬伤了。反正轻伤的少,重伤的多,还死了几个。

哎哟!我说它带着呀,您怎么知道是它带着?他说这狗太聪明了,我亲眼看着,我劝也劝不了,根本就过不去前儿。但是我亲眼看着它指挥的,它带进来的。而且这四条狗上去掐的时候,它是这观敌料阵的,它在四周围转悠、叫唤,指挥哪个往前走,而且它插空,它找着一空当儿“噌”一下,咬一口,占着便宜就跳出圈外。一看它就是指挥者,没跑!

我赶紧跟人道歉,说对不起,这也确实是,每天这狗僵持咱也没管,就出这么大一事,到时候我过去看您去啊。

给人老头暂时打发走了,我就琢磨,几个朋友也商量,我就说这到底是不是它呀?——应该是,按老头说那应该是。我说这不对啊,动物里边的领导,包括狼群狗群,这头儿那是高大威猛,武艺超群,对吧?而且身先士卒,打仗都是它头一个冲,这个才是在动物里边能立起威望来的领导嘛,对吧?你一打架就跑旁边指挥去,那没有人听你的,这都打出来的。但是这长毛你说它是头儿,它在四周指挥,抽冷子上,这不对啊!正说着呢,我们那哥们说,你说的也是,要不咱就把这长毛叫来,咱看看。

把长毛叫来看看,哎哟,发现了,这长毛啊,母狗,怀孕了!您瞧这事儿,它知道它身子不便利:这个阶段我不能身先士卒了,我只能坐镇指挥了,但是这便宜手我能拿。哎哟,反正一下我就很震惊,我说狗能聪明到这个程度,太棒了,对长毛从此又高看一眼。

直到长毛生了一窝小狗崽,一下生了四个,我赶紧找邻居那老大爷,我说这事对不起,出了这么大事,都不愿意,但是您瞧也是咱们把这事耽误了,让狗给解决了。我说您也别往心里去了,这俩小狗崽给您,养大了,您接着用它们看门。哎哟,老头还挺高兴,他知道这狗聪明啊,又凶又灵。挺高兴,说行行行,没问题没问题,这太好了。从此以后,我们算是把这事都补过来了。

这个长毛,在我心里边,地位在所有的狗当中是第一位的,我太喜欢这狗了。所以我养了那么多的好狗,最后要慢慢地淘汰、处理、送朋友,这所有的动作都没牵扯到长毛身上。那时候我打定主意,这条狗,我一定要给它养到老,一定一直让它在我这陪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