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水果

作者:张晓风 来源: 《意林》杂志

  那些在青天上飞来飞去的女子大多身躯如香柏树,眉目则如宋画,而且中英文都流利清扬。在飞往北美的旅途上,我就遇见这样一位。她温柔地对我说:“我认识你,你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说。”

  过了半小时,她再次来到我身边:“有什么需要吗?尽管告诉我,不要客气!”她忽然眼睛一亮,“我待会儿给你端一点‘前面的水果’来!”

  我愣了愣,前面的水果?什么叫前面的水果?水果还分前面和后面的吗?大概过了五秒钟,我忽然想通了,前面的水果就是指头等舱的水果,而我坐的是经济舱。

  水果来了,装在漂亮的玻璃果盘里,有四色,红色的西瓜、橘色的蜜瓜、翠玉色的蜜瓜和紫色的葡萄,而“后面的水果”因为刚吃过,所以也还记得,那是西瓜、翠玉色的蜜瓜和番石榴。这其间,真有贵贱之分、优劣之判吗?如果问上帝自己,我看他老人家也未必弄得懂,哪些水果是他的精心杰作,哪些是他的草草之笔。

  曾经在南台湾的白河雨后,和龙应台、席慕蓉二人,一起捡拾熟极落地的芒果,那滋味何等强烈浓郁。那时刻,恍然以为自己是一只山中猕猴,跳跃自如。曾在旧金山的朋友的家中,和不怕人的雀鸟抢树上甜腻腻的无花果。又曾在山东胶南的农家,按当地人的指示,把柿子戳一个小洞,然后把甜软的柿肉像吸啜果汁一样地吸干,最后只剩下一片薄膜。另外,就是在美东摘樱桃,在阳明山顶摘圆饱的桶柑。水果哪有高级低级之别?只要新鲜,个个都是精的,就算是捡食小鸟啄剩的半个桃子,也是好的。

  那天,我吃了“后面的水果”,又吃了“前面的水果”,忽然明白,许多我在这世上不曾拥有的东西,例如远方某处绝美的风景、欧洲某个十六世纪的古堡豪宅,或银幕上某个令人心仪的美男子,或因某种机缘而能自幼就拥有的高尚学识或艺能,其实也不过尔尔。身为“三饱一倒”的生物,又坐在一架“朝发夕至”的旅行器上,攫取掠夺,真有其必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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