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红霜

作者:李治愈 来源:《意林》

  那是我离满目星河最近的时刻,站在天与地之间,踩着4000米海拔的色达。那时夏天初来,我裹着棉袄,脚踝冰冷,耳垂滚烫。

  女朋友跟我说要去色达的时候我们刚刚离校,争执了半天旅行的目的地,最后她摇着手机上“再见色达”这一条新闻,固执地订了双人票。于是我们数着边际草原上以百计量的牦牛,进了藏族聚居区。坐着大巴,看路人衣着眨眼间就变成深色的长袍,连着片就像滿地红霜。

  大巴车上,导游银措娜姆跟我们讲,相比丹巴,白马藏族是四大分支里的权贵,百年前文成公主出嫁,带来青稞。讲一妻多夫如何分配夜晚,讲信奉活佛的子民肩膀上都有两盏酥油灯,讲有缘人才能让土拨鼠站起来。

  一路上我们无数次想象藏族群众如何鞠躬沏茶,采花上马,他们如何寡淡清贫,又能举世无双。只是到色达的第一天,女朋友就因为高原反应废在了床上。夜晚,五明佛学院两公里的路程让她无法到场,可是她不甘的心情强逆太阳穴的疼痛,披上棉袄就拽我上天台去拍银河。

  那些星辰流光熠熠,只是可惜视野里绝美的星云,在相机里模糊成了一匹廉价的绸缎。

  她抱着我,在我耳边哈着热气,远处就是红房子,烟花一样的灯光打亮景色和她半个侧脸。第二天我搀扶着她去叩拜神灵,背着氧气瓶。我们脱鞋踏上观音庙冰凉的地板,双手转过写满藏文的经筒,数着天花板上的佛陀,在佛像前满怀敬畏地躬身施礼。我们爬上千米的阶梯,一步一停地回首俯瞰那深深浅浅的红色僧舍,它们在飘扬的彩旗里显得异常庄重,而周遭与它有关的一切都令人有种说不上来的敬畏。虽然我们知道,这些红房子要被拆掉了,连天的红色文化,佛泪守着的寸土砖城,要一间一间地被推倒。然后人们会遗忘满目疮痍的旧址,埋下举杯酒肉的潇洒,重建更有“特色”的乐园。

  但那些淋着雨雪踩着泥巴一步一回首的人们,放眼望去的,就是最后的色达了。他们磨砂细碎的掌纹缓缓剥落棕褐交织的念珠。他们磕下长头,无关宗教和前世今生,尽倾整整一万零八千圈的信奉去祈福,举手投足间充满了历练的卑恭和体会过沧桑岁月的兜兜转转。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无法忘记在色达和女朋友牵着红绳爬庙拜佛的样子,虽然现在的我和她分手已有两个多月了。

  但那又怎么样呢?我们已经看过色达了。

  我们曾经爱时相拥时说过的话,在色达4000米海拔离银河最近的地方,只要抬头,满目星空,都会替我们记得。

  只是后来我又去了一次色达,才明白尘世的尽头不是削发,却还是要削去牵挂,和满身风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