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袖之痛

　　肖复兴：著名作家，已出版作品50余种，获第五届“朱自清散文奖”。

　　意林：编辑部经常收到读者的来信，最多的疑问是，为什么读了那么多书，作文还是写不好？对此，您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肖复兴：读书不宜太多，贪多容易嚼不烂，便很难消化。读书不宜太快，太快容易水过地皮湿，很难真正从中学到一些对于自己写作有用的东西。我读中学的时候，读过陕西老作家王汶石谈自己创作经验的一句话，他说自己读书像战士拆机枪零件一样，一件件仔细拆开，再一件件组装上。这样，不仅可以学到作者架构文章的方法，还可以学到运用和组织材料的方法。

　　意林：《意林》经常转载您的文章，您写作的素材来自哪里？

　　肖复兴：写作，其实写的就是生活，也有一大部分是自己观察和感受到的。观察，需要锻炼我们自己敏锐的眼睛。感受，需要锻炼我们敏感的心。从某种程度上讲，感受是观察的延伸和升华，让你将看到的人事或情景，作用于心，像树木开花一样，有了缤纷的色彩。

　　意林：对于中学生阅读，您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肖复兴：对于中学生最初阶段的阅读，我的建议是：一、太老的不读。二、太長的不读。三、太时髦的不读。我希望先从这样的阅读开始：一、短小精悍的；二、经过时间考验的；三、你自己感兴趣的。

　　胡文阁是梅葆玖的徒弟，近几年名声渐起。作为梅派硕果仅存的男旦演员，六年前，我第一次看他的演出，是在长安剧院，梅葆玖和他前后各演一折《御碑亭》。其实，我对胡文阁的兴趣，不仅在于他梅派男旦的声名和功力，还因为听他讲了自己的一件往事。

　　20世纪80年代，他还不到20岁，在西安唱秦腔小生，却痴迷京戏，痴迷梅派青衣，便私下向名师李德富先生学艺。青衣的唱腔当然重要，水袖却也是必须苦练的功夫。四大名旦中，水袖舞得好的，当数梅、程二位。水袖是青衣的看家玩意儿，它既可以是手臂的延长，载歌载舞；又可以是心情的外化，风情万种。那时候，不到20岁的胡文阁痴迷水袖，但和老师学舞水袖，需要自己买一匹七尺长的杭纺做水袖。这一匹七尺长的杭纺，当时需要22元，正好是他一个月的工资。但关键问题是，那时候，胡文阁的母亲正在病重之中——他很想在母亲很可能是一辈子最后一个生日的时候，给母亲买上一件生日礼物。但是，买完水袖之后，他已经没有钱给母亲买生日礼物了。他打算下个月发了工资之后，再给母亲买件生日礼物。在母亲的病床前，他把自己的想法对母亲说了。已经不能讲话的母亲嘶哑着嗓子，“呃呃”地不知在回答他什么。然而，无情的病魔没有给胡文阁补上母亲生日礼物的机会。母亲去世后，他才明白，世上有的东西是补不上的。30多年过去了，直到现在，胡文阁都非常后悔。水袖，成为他的心头之痛，是扎在他心上的一根永远拔不出来的刺。

　　胡文阁坦白道出自己的心头之痛，让我感动。

　　我们也常常会面临类似的事情。在我们的人生旅途中，事业、爱情、婚姻、子女……我们觉得每件事都比父母重要。

　　想起我的父母，我常常会涌出无比惭愧的心情，因为在我年轻的时候，一样觉得自己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父母总是被放在后面。记得当初母亲从平房搬进新楼之后，已年过80，腿脚不利索，我生怕她下楼不小心会摔倒，便不让她下楼。母亲去世之前，一直想下楼看看家前面新建起来的元大都公园，总是兴致很高地对我说：“听说那里种了好多月季花！”正是伏里天，我对她说：“天凉快点儿再去吧。”谁想，没等到天凉快，母亲突然走了。我不知道，如今的胡文阁站在舞台上舞动水袖的时候，会不会在一瞬间想起母亲。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听到他讲述自己这件30多年前的往事之后，无论是在舞台上，还是在电视里，再看到他舞动水袖的时候，我总有些走神，忍不住想起他的母亲，也想起我的母亲。

　　（本文入选2017年四川省成都市中考语文真题，文章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