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康胜大富

作者:周国平 来源:《意林》

  在物质生活中,我抱的是中庸态度。我当然不喜欢贫穷,人穷志短,为衣食住行操心是很伤人的,但我也不喜欢大富大贵,内心还是觉得小康最好。

  说这话也许有酸葡萄之嫌,记得克雷洛夫的寓言《狐狸和葡萄》,那我就做一回狐狸吧。我说大富大贵这颗葡萄是酸的,而且还是苦的,甚至是有毒的。我的证据是许多争吃这颗葡萄的人,他们的日子过得并不快乐,并且有一些人确实中毒身亡了。我有一个感觉:暴富很可能是不祥之兆。天下诚然也有祥云笼罩的发家史,不过那除了真本事还必须加上好运气,不是单凭人力可以造成的。大量触目惊心的权钱交易案例业已证明,对于金钱的贪欲会使人不顾一切,甚至不要性命。千万不要以为,这些一失足成千古恨的人天生是坏人。事实上他们与我们中间许多人的差别只在于,他们恰好处在一个直接面对巨大诱惑的位置上,任何一个人,倘若渴望奢华的物质生活而又不能自制,一旦面临类似的诱惑,都完全可能走上同样的道路。

  我丝毫不反对美国的比尔·盖茨们和中国的李嘉诚们凭借自己的能力,在给人们带来巨大福利的同时,自己也成为富豪。但是让我们记住,在这个世界上,富豪毕竟是少数,多数人不论从事的是什么职业,努力的结果充其量不过是小康而已。我知道自己属于这类人,并且对此心安理得,“知足常乐”是中国的古训,我认为在金钱的问题上,这句话是对的,以挣钱为目的,挣多少钱才算够,这是没有界限的。事实上,凡是以挣钱为目的的人,他永远不会满足,商界的一些有为之士,也并非把金钱当作最终的目的,他们另有更高的抱负,不过要坚持这些抱负可不容易。相比之下,我就更加庆幸我能过一种安静、悠闲、简单的生活,身心愉快,衣食無忧。

  金钱能带来物质享受,但算不上最高的物质幸福,最高的物质幸福是什么呢?我赞成一位先哲的话:对人类社会来说,是和平;对个人来说,是健康。在一个时刻遭受战争和恐怖主义威胁的世界上,经济再发达又有何用呢?如果一个人的生命机能被彻底毁坏了,钱再多又有什么用呢?所以我在物质上的最高奢望是,在一个和平的世界上,有一个健康的身体,过一种小康的生活。知足者常乐啊,在我看来,如果天下大多数人都能过上这种日子,那就是一个非常美好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