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乌人是怎么富起来的

作者:叶吟啸 来源:《意林》

  作为银河系最大的小商品集散中心,对于义乌这座城市来说,几乎天天都像是在过“双十一”,每隔一秒,都有数以万计的货物从这里發向世界各地。它不沿海,却拥有省内唯一一座内陆港——义乌港;它的“义新欧”班列,驰骋千里,直通欧洲腹地;在2019年的“中国百强县”排行榜上,它名列前五,人均收入更是屡屡夺魁……

  然而义乌的老板、老板娘们,只会一边“低调”地跟你说自己来自“十八线小县城”“山沟沟里”,一边风轻云淡地指着满街的豪车,不动声色地抬起新买的名表。

  那么,义乌人到底是怎么发财的呢?1浙江之“心”,不一样的烟雨江南

  义乌,是一座“非典型”的江南小镇。

  从地图上看,义乌恰好处在浙江省版图的几何中心,位于金衢盆地的东头上。这里东、南、北三面环山,义乌人的母亲河——义乌江与中国江河浩荡东去的主流相悖,特立独行地自东向西贯穿整座城市,仿佛预示着义乌人敢于“逆流而上”的刚勇性情。

  与传统印象中富饶的江南水乡不同,往北,义乌和自古繁华的苏、杭遥隔重山,在过去的岁月里一直闭塞难行;向东,则与沿海的宁波、温州相去千里,也无法享受海洋带来的便利航道;只有西边连通同样身处内陆的金华和兰溪,三者“义结金兰”,堪称难兄难弟。

  更让人糟心的是,在义乌,中低山和丘陵的面积占到九成以上,耕地则多为质地黏重的黄土和红土,义乌人所说的“红金泥”湿时泥泞、干时多孔,保水保肥性都很差,极不利于农植。因此,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下,“行商坐贾”似乎成为当时义乌人唯一的出路。

  我一向认为,当命运对你进行“围剿”时,或许恰恰是在引导你走向一条繁花似锦的路。

  当第一个义乌人挑起货担,摇着手上的拨浪鼓,出没于山区、农村和街巷之间,用自家熬制的红糖换取鸡毛、鸭毛和鹅毛时,一股强大的商业基因开始注入义乌人的血脉之中。

  这种叫作“鸡毛换糖”的商业模式,看似原始而简陋,背后却蕴藏着一条完整的“产业链”——红糖,来自江边大量种植的甘蔗,作为一种对水分需求远胜于肥料的植物,甘蔗在精心灌溉下易于生长。当地人凭借精湛的制糖技艺熬成的红糖,深受各家各户的欢迎,甚至成为一代人甜蜜的童年记忆。

  而以之换来的禽类羽毛,则被“糖担”(义乌挑担郎的别称)们带回家,大多与草木灰、人畜粪便等一同制成“塞秧根”的肥料,逐渐解决了土地瘠薄的问题;更上品的羽毛,则被用来扎成鸡毛掸子,作为这条“产业链”用以盈利的副产品。

  随着肩担日月、背负乾坤的“糖担”队伍不断壮大,义乌逐渐形成了一支以拨浪鼓为“图腾”、有着明确分工和组织纪律的团队——“敲糖帮”。他们的经营范围也不再局限于鸡毛和红糖,而是转向山区一直短缺的小日用百货,明确了“用户需求”;还形成了“出六居(进)四”让利于人、“开四门”广交朋友的行业文化。

  值得一提的是,或许因为同样面临着地少人多的困境,或许是同样具备“寄命于商”的信仰,义乌人对当年叱咤风云的徽商们充满敬意,顺流而来的徽州人也在义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们带来盐、文具、典当等行业,同样带来先进的商业思想和徽州文化。至今,在义乌的佛堂老街中,依然存留着大量徽派建筑中的马头墙、美人靠、徽雕和“四水归堂”的天井。

  而当徽商早已成为历史的旧迹,义乌人却把这股商业精神继承下来,一遇风云便化龙,成就了一座建造在市场之上的浙中雄城。2市场不是一天建成的,老板不是一天当成的

  义乌人对于商业的认同感,首先从称呼上体现出来。

  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地方的人,像义乌人一样喜欢将“老板”“老板娘”挂在嘴边,甚至取代了“先生”“女士”,成为称呼彼此的日常用语。或许在他们眼里,天下所有人都有成为生意伙伴的可能;抑或是如坊间传闻,每十个义乌人里,就有一个在市场拥有摊位。

  而义乌的老板和老板娘们,大多都是在街头集市上练摊练出来的。

  最开始是在廿三里镇,当“敲糖帮”们放下货担,在闹市中支起小摊,当地政府特地为他们发放了7000份《小百货敲糖换取鸡毛什肥临时许可证》,形成了最初的乡间小市场;而后几经波折,在当时的时局下,县委书记谢高华以乌纱帽作保,力排众议,在湖清门的一条臭水沟边,开放了“稠城镇小百货市场”。自此,义乌第一代小商品市场横空出世,而这,只是一个商业传奇的开端。

  市场建立起来了,义乌商人们仿佛接过了“敲糖帮”先辈们手中的拨浪鼓,重新挑起了货担,从当年的群山之间走出来——往北,经过江苏、安徽等地,义乌人的生意能一直辐射到东北三省;向南,则从江西人、福建人那里拿货,直奔当时开放程度更高的广东。

  外界评价浙商,都说温州人和义乌人最能吃苦。从广东拿货回来,绿皮车上没座位,义乌老板们就连货带人往位子底下一钻,甚至市场上流传着“要当老板,先睡地板”的说法;而家中做生意的小孩,往往有过在父母的摊位上写作业的童年经历,把书本摆在货堆上,诵读声与叫卖声一唱一和。

  在“历史的进程”和“自我奋斗”的作用下,三代义乌人经历了五代日新月异变化的市场。

  到今天,以建立“自贸特区”为核心的第六代市场正蓄势待发,意图从过去国内生产、远销海外的出口贸易,转向“买全球,卖全球”的转口贸易,当起全世界“赚差价的中间商”。

  而在另一面,义乌的电商业务迅速崛起,凭借上半年仅次于广州的快递业务量,成为2019年“双十一”中,“三通一达”等各大快递公司价格战的主战场之一;并与市场结合形成了“线上卖货”“线下看货”的经营模式。那么,在电商冲击下,义乌市场的实体店会消亡吗?或许正如义乌人所说:“就像同样是点外卖,假如见到过这家餐厅长什么样子,顾客或许会更放心一些。”3锱铢必较的艺术,诚信包容的胸怀

  外地人来义乌,总觉得义乌人有两个缺点:第一是太抠,第二是排外。

  前者主要体现在义乌老板娘们冠绝天下的杀价本领上。在义乌市场里买东西,就如同打一场拉锯战,战场形势变幻莫测——有时嗓门要大,气势要足,上来先杀到五折;有时得低声细语,慢慢商量,让他三分又何妨。在进和退之间需要达到一个完美平衡,才能拿到满意的价格。

  而两个义乌人谈生意,不论杀价、抬价的过程有多激烈,似乎最后总是能谈出一个双方都满意的价格。

  原因在于早在生意开始之前,大家心里就有着一杆秤,几轮试探下来已经互相看得明明白白,因此能很快达成默契,实现双赢。

  这种“斤斤计较”的态度,来源于老一辈们穷困岁月的经历,需要从一分一厘中去养家糊口讨生活。不只在做生意上如此,在日常生活中,老义乌们也总是能节约就节约,因此看上去确实很“抠”。

  然而在子女的教育问题上,义乌人则显示出他们豪气的一面——全市风光最秀丽的地方,留给了全市最好的学校,义乌政府不惜斥巨资开山修路,建成了这座背倚青岩山、坐拥白彦湖的义乌中学。

  而看似“排外”这一点,则源于义乌人自古以来的团结。在市场兴起之初,义乌人往往是拉帮结伙地去进货,谁发现了优质货源,都得带上父老乡亲一同发财。

  义乌人从来都是诚信而包容的——这座只有80多万户籍人口的小城,每年都接纳了上百万的外来建设者,其中包括1.3万以上的外国人,外籍人口比例不输北上广深等一线城市。这些海外来客,几乎都是随着义乌市场的国际影响力增强,慕名而来的商人,并大多爱上了这座充满机遇的城市,将它当成了“第二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