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爱挂画,就如我们爱自拍
宋朝流行四般雅事。哪四般?点茶、插花、焚香、挂画。点茶、插花、焚香后来传入日本,形成了日本三雅道:茶道、花道、香道。那么挂画又是什么呢?它不像点茶、插花、焚香那样发展成一门生活艺术,而是指书画欣赏——将一幅书画作品挂起来,供人鉴赏、评点,就是宋朝人说的挂画。
宋朝士大夫群体极流行挂画,他们的厅堂房阁往往都挂有名家书画;每遇雅集、文会之时,也会展挂出自己平日收藏的名画,供文友鉴赏。苏轼和他的文友就很喜欢挂画,比如与苏轼很要好的驸马王晋卿,热衷“藏古今法书名画,常以古人所画山水置于几案、屋壁间,以为胜玩”。
我们不要以为挂画很简单——将一幅画挂起来看,谁不会?错了,挂画的学问大着哩,一个房间挂多少幅画,挂什么主题的画,书画如何保养,环境如何布置,都有讲究。挂画既然这么讲究,那是不是只有士大夫阶层才玩得起呢?不是。宋朝的市井人家也流行挂画,比如北宋东京的熟食店,为了“勾引观者,留连食客”,通常都会张挂名画。南宋杭州的茶坊也有“张挂名人书画”的习惯,你到这些茶坊喝一碗茶汤,便可以欣赏到收藏界的珍品——名家书画,就好比我们今天去参观博物馆。
宋朝士人家中所挂之画,有一种画比较特别。什么画?主人自己的肖像画。我请大家看一幅收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宋人物图》,画的是一户士大夫之家的室内场景:一位士大夫坐在榻上读书,身边一个书童正给他点茶,他的身后有一道屏风,屏风上挂的就是一幅他自己的肖像画。
《宋人物图》中的这幅人物肖像,倒未必就是自画像,也可能是主人请他人画的,不过说它是主人自己的肖像则没有疑问。将自个肖像绘入图画,挂于书房或客厅,这在宋朝士大夫群体中,是很常见的事情。这类肖像画,宋人称为“写真”。当然,如果是画技高超的士大夫,也可以自己对着自己画一幅自画像,这叫作“自写真”。
我们的苏轼就曾画过自画像——照着自己映在墙壁上的影子,勾勒出画像轮廓,居然惟妙惟肖。苏轼有一位朋友,就是北宋著名的画家李公麟,也擅长自写真,他也给苏轼画过肖像。
请画家给自己画过肖像的宋朝士大夫,可不止苏轼一人。苏轼的门人黄庭坚、苏轼的弟弟苏辙、南宋的朱熹、陈亮、辛弃疾、杨万里、陆游、周必大、刘克庄等人,家中都挂着自己的肖像画。
宋朝士大夫不但流行挂自己的肖像画,还喜欢在肖像画上题写几句“画像赞”,自我评价,自我调侃,自我勉励,自我反省,比如苏辙的《写真自赞》说:“心是道士,身是农夫。误入廊庙,还居里闾。秋稼登场,社酒盈壶。颓然一醉,终日如愚。”既是自嘲,又是自省。这种“画像赞”是宋朝文人圈很流行的文体。
为什么宋朝的士大夫热衷于将自己的肖像画进图画,热衷于对着自己的肖像画题写“画像赞”?我同意蒋勋先生的解释:宋朝的士大夫“觉得他自己存在的意义很重要”,会“每天反省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风雅宋》中也说过一段话:当人每一次看著自己的画像,就如同面对另一个“我”,一个“我”活于尘世,另一个“我”定格在某一时空。当“我”与“我”相面对,你会看到从前的容颜、过去的年华,看到岁月的流逝,看到昨日之“我”与今日之“我”的不同,甚至还会联想到明日之“我”。于是你会忍不住感慨万端、苦笑、自嘲、自省、自勉、自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