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汉子医生的眼泪

爱玛胡

祝医生是出名的女汉子。个子娇小，铅衣穿着一站就是一天。一次，她人在家里，突然急诊手术通知到她，当时她老公在外出差，她硬是把八岁的女儿一个人丢在家里过夜，飙车时速一百公里以上到医院来。手术一成功，她边脱铅衣边往外冲，同事劝她先休息一下。她说：“我要趁我女儿睡醒以前回家。”

这样的事情，有些当妈的会觉得她心狠，但我们当医生的都懂：她来了，孩子可能醒也可能不醒，可能哭也可能不哭；她不来，院方得另外找人，时间一拖延，病人就多半……

就这么一个人，却有一次哭得稀里哗啦。那次，是祝医生的母亲做冠脉造影。

祝医生的父亲早逝，母亲一个人在老家，平素心脏不好，常发心绞痛，也不告诉她，自己去医院拿点儿药吃就算了。祝医生忙，也没有什么时间回去看看，根本不知道。这次，老人家严重的心绞痛发作，当地医院不敢轻视，坚决要求见家属。老人家没办法，通知了祝医生。

到底武汉也是大城市，几下一合计，就把老太太转到我们医院来了。事先，老人家就表示，坚决不放支架。怎么做工作都不行，她认定，到了需要放支架的地步，就说明命不该活，不必苟延残喘。大家商量着：先做冠脉造影，兴许老人看了自己血管的情况，理解了支架的作用，就同意了。祝医生若有所思地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按道理讲，医不自医，家人做手术，祝医生不应该上台。可谁都拗不过她，祝医生亲自给妈妈做了穿刺。造影剂一通过冠脉，大家都清楚地看见，老人的右冠狭窄至少80%，祝医生的眼睛当时就红了，人就僵住不能动了。主任二话不说，接过她手中的导管导丝，继续下面的操作，祝医生悄悄下台，回到监视间，眼泪瞬间下来了。这样的冠脉意味着什么，还有谁比心内科医生更了解？我试探着跟祝医生说：“要不，不告诉老人，直接把支架放了？”

祝医生一边摇头一边哭，什么都不说。我懂她的意思：自己的母亲，自己最了解。

就这样，这么多心内科医生眼睁睁看着，祝妈妈带着严重的冠脉病变离开了手术间。很多事情，想做，也能做——却什么都没做。没有人去安慰祝医生，因为大家也想哭。

说实在的，医生全身心都想着怎么为病人好，能多为病人排忧解难，到自己家人面前，却往往无能为力。不是没有实力去做，而是在家人面前，醫生也只是儿子女儿，而不是一个医生。

要怎么样，才能让家人相信身为医生的儿女，真的是专业人士？不会缝扣子，不能证明不会缝合伤口；没条理，不能说明看病就一定没有章法。

什么时候，能让医生把十八般武艺都使得出来？没有任何阻拦，不管是经济上的、精神上的、政策上的、家庭上的……

让医生能全心给病人看病治病吧，也许，医生不会再有无奈和遗憾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