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洞口处的光

焦怡然

看過《人民日报》转载的文章《在树洞里》之后，我甚至说不清是感动、感伤还是感激。

“你们知道T35吗？我很感谢这趟列车，它至今都在，这是唯一从安徽到北京，依然有硬座的白皮列车……我每次都是买学生票70块钱，坐一宿回家……就是拿一个小马扎，席地而坐，看一宿书也就到家了。”

我是惭愧的。我见惯了省会城市的车水马龙，以家庭亲昵和谐、知识氛围浓厚的环境为常事。我有健康的父母，父母有光鲜体面的工作。我不必计算每餐的花销，不必抑制消费的冲动，我可以游览山水、添置衣服、结伴出行，很少因为生活的压力烦恼惆怅。

“中午解散以后……我看到大家吃西瓜，都是咽咽口水，默默地喝水瓶里的水，心静自然凉。”

我是软弱的。我需要伸手向家里要钱，需要人来替我买单。我需要人们的认可、共情和帮助，需要世界给我更多的时间让我成长，等我成长。

原来世界之大，身处罅隙的人很多、不停挣扎的人很多。原来满眼春色，角落里的花也没忘记绽放。原来长夜漫漫，那温暖明亮的一点灯，竟然是从暗处来。

我心疼那个羡慕旁人出游饮食的眼神、心疼那个形单影只、张皇茫然的身影。我猜想他衣着朴素、不加粉饰、碌碌无名。是苦难禁锢着他吗？可我又分明从他身上、从拙朴的字里行间看出了一些滚烫的精神，一些辛苦之后的回甘，一些被我们叫作感恩的东西。

对了，我看出的最重要的东西，是我们这个民族的脊梁。

如何超越贫困？澎湃新闻说，超越贫困远不只是解决自己的生计问题。《礼记》里写道：“君子贵人而贱己，先人而后己。”曾经那个窘迫的人，从自己的命运中窥见了其他人的命运，于是以赤诚的意愿和涓滴余力去帮助他人，去回馈自身曾收到的温暖，这是德行，更是慈悲。

清华的校训是“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好像恰好跟他的故事呼应。我好像明白了感动我的是什么。是触底反弹的强大韧性，是暗夜中仍不放弃焕发的青春光彩，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善举。因为淋过雨，所以愿意替人撑伞；因为在黑暗中踽踽独行过一段，所以甘心为人提灯。

而正是因为有人在前面走，有人遮住了风雨、点亮了长夜，我们的国家才有希望，民族的脊梁才不会弯。

后来那篇文章被频频转载，树洞故事的作者仍然不愿意留下名字。名字没有便没有吧，民族的脊梁就应该是你是我，是所有懂得感恩、懂得回报的中国人。我们静默无声、平凡朴素，我们却能坦诚地面对苦难，慷慨地回敬所有善意。我们身处狭小洞口，苦难却催发力量。我们深陷沟渠，但心在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