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一个在乡村度过的童年,是幸会的际遇

琴兮

诗人说,童年是梦境。

那是一个刚刚解决温饱的年代,我家在豫南山区的乡村,人多地少,大部分小伙伴的父母都出外打工谋生。

作为一个留守儿童,在乡村长大的“80后”,我的童年没有父母的陪伴,没有新衣服,没有玩具,没有零花钱。甚至,连吃饭时,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家孩子碗里的豆腐或鸡蛋,暗吞口水,更别提有零食吃了。

可孩子总是嘴馋,没有零食怎么办呢?

我们这帮野孩子,没了父母的管束,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靠自己的双手,在大自然這片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广阔天地里,快乐地寻找、自创、加工……运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创作出一道道美味,收获了一个舌尖上的童年。

那样的童年,四季都闪着金光,我们仿佛是天地间的主人翁,要雨得雨,要风得风,整天快乐得像一只小鸟。那些散落在光阴深处的吉光片羽,如夹在书里风干的朵朵梅花,历久弥香。

我记得,热闹的年刚过完,爸妈便收拾行囊返回北京,我的脸上还残留着分别时未干的泪水,但转眼,就在小伙伴的邀约下,破涕为笑,挎上竹筐,一起奔向田野挖荠菜。

暖暖的春风拂面,温柔地拭干我的泪水,辽阔的田野像妈妈的怀抱,抚慰着我幼小的心灵。我和伙伴们如一只只小麻雀,散落在田野的角落,叽叽喳喳地比试着谁挖到的荠菜更大,谁的那一棵闻起来更香。荠菜拿回家用开水焯过,切碎拌点油和盐,是一道开春的好菜。

待到春深,池塘里的水暖了,鱼也多起来。我从房前屋后找些破瓦片破陶罐,大块的放下面当底,小块的放上面为盖,然后放到距池塘边两米远的浅水里,再插根树枝做记号,就像个房子,等待鱼儿来安家。每天清早和午后,我带着搪瓷盆子,猫手猫脚地下到池塘,双手轻轻地插入水里,堵住破瓦罐两边的出口,来个瓮中捉“鱼”。

收获的多是清一色的小“冻鱼”,背呈黑色,腹部银白,二三厘米长,“冻鱼”是家乡的叫法,我至今也不知道它的学名。待把鱼带回家,我就在家中废弃的猪圈里,用砖头支起一个灶,瓦片洗净当锅,从厨房偷点油和盐,便像模像样地煮起鱼来,结果往往不是烧煳了,就是还夹生透着浓浓的腥气,咸得发齁,可是围观的小伙伴个个两眼放光,吃得满足!

清明时节,春风吹红了花蕾,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如云似锦,照亮了青山,也将每个孩子的脸蛋都映得红彤彤的。我们上山一把一把地采来,先拔掉花朵中央长长的花蕊——有人说花蕊是不能闻的,若闻了,会被花中的虫吃掉鼻子;再将整朵嫣红的花瓣一下塞进嘴里,咀嚼,吮吸,一股蜜汁在舌尖流淌,略带一点点酸,别提多爽口了!

春天常吃的还有。

野蔷薇多刺,那些粗壮而嫩的茎芽往往长在荆棘丛中,我常常被扎得手上伤痕累累,头发蓬乱,但为了那口清甜,也顾不得女孩子的矜持了。茅针即茅草的花苞,田埂、山坡上处处可见的茅草丛里,一根根茅针朝天竖起,仿佛在向我们殷勤地招手。一会儿工夫便能抽一大把,剥开一层层青绿的外皮,柔嫩的草蕾裸露出来,白白地闪着银光,细细一条,软绵绵的,捏起放入嘴里,顿时舌口生香,像吃了一朵白云般飘飘然,忍不住再剥一根,又一根。

夏天最受欢迎的要数秧泡(方言),学名树莓,一粒粒小珠攒成一个晶莹剔透的红色小球,又酸又甜,百吃不厌。

初中时学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我曾对那“色味都比桑葚要好的远”的“覆盆子”生起强烈的好奇心,苦苦思索、想象那到底是怎样的美味,最终也没有答案,直到成年以后,才知道原来覆盆子就是我从小吃到大的“秧泡”,嗐!

秋天可吃的就多了,山里有野板栗、野山楂,河里有野菱角,只要自己动手,总能丰衣足食。最易采得的要数野菱角,村旁的河里要多少有多少,嫩菱角的皮能轻松剥掉,雪白的嫩肉像一个小元宝,水灵灵的清甜。菱角老了,皮用手就剥不开了,肉也生渣,须煮熟才好吃,不过老菱角煮过后肉就变粉了,口感比生吃嫩的差得远。

冬天万物凋敝,从家里弄点花生、黄豆、干粉条,到野外用断砖头搭个小灶,花生、黄豆噼啪乱蹦,香飘十里,干粉条往火里一烧,“刺啦”一声如变戏法似的迅速膨大,又脆又香。

不想出门的话,就在家里烤红薯,专挑那红心的,往灶膛的火灰里一埋,待到饭熟,红薯也烤好了,外焦里嫩,甜香扑鼻,咬一口,那软糯的甜蜜温柔了味蕾,也抚慰了一颗等待的心。

如今信阳市里大街小巷常能看到卖烤红薯的流动摊子,但这烤红薯不如我当年烤的好吃。

作家庆山说,一个孩子拥有在乡村度过的童年,是幸会的际遇。

深以为然。在乡野中度过童年的人,对土地和大自然有着别样的感情,性格的形成,也与城里人不同。

在那个没有零食的年代,大自然就是行走的餐桌,给了我一个温暖而完整的童年。可是那舌尖上的童年,一去不复返了。

好在多年以后,我心存余香,依然能在漫漫光阴里,将往事一一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