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一个人过节的姑娘

王宇昆

1

我认识一个叫陈月芬的姑娘。陈月芬一直想改名,因为她高中时期暗恋的那个体育委员,五大三粗,总是拿她的名字嘲笑她,说这名字土得掉渣,这小姑娘便把这件事一直揣在心里。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她软磨硬泡,让她爸同意给自己改名。她心里想改成“陈乔安”,跟她偷偷看的那本校园言情小说里的女主角同名,洋气得很。

书里乔安的命运跟她不一样,乔安被很多男生环绕,帅的喜欢她,有钱的追求她,丑的巴结她,就连班主任都敬她三分,只要她请假,不问任何理由都给假。

而陈月芬不同,她高中时是丑小鸭型的姑娘,厚如钢盔的刘海,个子瘦小。跑操的时候,她因为个子矮,总被安排在最前面,跑不快,就被那个皮肤黝黑的体育委员训斥,大声吼着要给她扣跑操分。

究竟喜欢他什么呢?陈月芬搞不明白,她只知道班上能看到她存在的男生不多,体育委员算一个。上体育课前排队点名,体育委员会故意用方言,就是那种很土的腔调,喊着“月芬月芬”,全班哄笑。陈月芬倒也不是那种任人嘲笑的姑娘,以牙还牙喊体育委员的外号。

整个队伍又是一阵笑,后排几个男生也跟着喊,陈月芬一副“我赢了,你活该”的表情,朝体育委员翻了个白眼。

在遇到这样一个家伙之前,陈月芬一直把自己归类于那种“不可能有男生注意到”的女生,从青春期开始,除了住在同一个大院里的男孩,再没有其他男生走进她的生活圈。

陈月芬倒也不觉得这有什么,身边有一两个可以结伴去上厕所的小姐妹就足够了。她们聊起男生像是夏夜躲在草丛里的蛤蟆,过程中你一言我一语,谁喜欢谁,谁暗恋谁,大致彼此心里也有数了。

陈月芬向来只附和自己的小姐妹,当有一天她想骂骂咧咧地数落那个总是挑她刺的体育委员时,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虽然长得挺健康,身材魁梧,可打完篮球一身汗臭的模样怪恶心人。”

“虽然嘴巴贱,总是爱惹惹这个挑挑那个,可实话讲,心眼不坏。”

陈月芬一板一眼地描述着,说罢,看见身前几个小姐妹的表情不对劲。

“陈月芬,你是喜欢上人家了吧。”其中一个小姐妹带头起哄,其他人也跟着起哄,“就是就是,你看你耳根子都红了。”

陈月芬赶忙摆摆手,脸上写着“你可拉倒吧,我怎么会喜欢上这种人”的表情。

“记得很久之前听某个小姐妹说起,体育委员有过一个女朋友,是隔壁班票选前三名的班花。”

她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会想起这件事。

很寻常的一天,卸下书包,洗漱换衣服,接着做晚自习没做完的习题,一边做一边偷摸玩了半个多小时的手机,其间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若不是父亲敲门提醒她该上床睡觉了,她也不会从梦中惊醒。

短短十几分钟,就做了一场大梦。梦里有个男生追在她屁股后面狂奔,像那支急支糖浆的广告,眼看着要被追上的陈月芬突然停下来,一回头便对上了体育委员的脸。她问对方为什么要追自己,体育委员气喘吁吁地告诉她——你学生证忘带了。

陈月芬低头接过学生证,看见了自己丑陋的证件照,还有“陈月芬”三个字,便在父亲的敲门声中醒了过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啊,净胡扯。”陈月芬搓搓头发,突然对门外的父亲喊了句:“爸,我想改名!”

2

即便陈月芬一整个暑假都在向父亲游说,还是没能把名字改成“陈乔安”。高考结束后体育委员去当了兵,毕业同学录里,陈月芬把他的那一页放在了最后,留在上面的电话没敢打过,留在上面的QQ也只是偶尔偷偷追踪一下新发的说说。

后来,渐渐搁置了这个习惯,再也没想起来过。

陈月芬大四在一家小创业公司实习的时候,老板要求所有人必须称呼对方英文名字,这下,陈月芬才终于心满意足地被叫Joan了。

随着每天都被无数次称呼为洋气的Joan,陈月芬逐渐对这个名字冷淡了。

她不懂,为什么用上这个名字之后,总是伴随着做不完的工作和挨不完的训。

那一天,坐在Joan对面的程序员大哥,突然很温柔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然后滑着老板椅挪到陈月芬面前。

“Joan,你们大学生比较有创意,这不马上就要过七夕了,你说我们男的送什么,女孩子才会高兴啊?”

“你有女朋友了?”

陈月芬内心不敢相信,眼前这位一整个夏天都没怎么换过衣服、踩着一双人字拖、小拇指留着长长指甲的男士,竟然也脱单了。这是赤裸裸的歧视,陈月芬自己也承认了。但也没什么气不过的,毕竟这才是大多数人的青春吧。

3

“Joan,帮我个忙吧。”

七夕那天晚上,早早下了班回到寝室刷韩国综艺的陈月芬,突然收到一位同事的微信。

陈月芬问她做什么,同事说让她假装成男朋友给她转五百二十块钱,钱她先转给陈月芬。

陈月芬在微博上看过类似的桥段,却没想到现实中真的有人这么做。

为什么呢?一个今晚过了就过期的面子吗?

“为了气气我前男友,他刚才在朋友圈发,他给他女朋友买了一束花。他也是真好意思晒……”

陈月芬也跟着敷衍地帮腔:“就是就是,送束花就拉倒了?以为自己是吴彦祖?”

说完,陈月芬点击了同事发来的转账,并附带一条信息:“宝贝,永远爱你!除了这个,今晚我还给你准备了另一个惊喜!”接着就把五百二十块钱转了回去。

啰啰唆唆弄完,陈月芬竟已觉得累了,她没再继续看综艺,暂停了播放,敷了片面膜。

她把头仰着靠在椅背上,面朝天花板,进入冥想的状态。

似乎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听见有人追在她身后,超级大声地喊了一句“陈月芬”,是用土得掉渣也再熟悉不过的腔调喊出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声呼喊听得她浑身酥酥的。

和被人称呼为Joan的感觉迥然不同,一个像落在睫毛上的光与尘,一个像涮完脏抹布的水桶。

好像大多数人都在大多数普通的青春時光里,过着一个人普通的日常与节日,偶尔会怀念一下那显得有些不普通的过去。

像某种特别的祷告,又像是墓志铭一般。

揭晓秘而不宣的喜欢,埋葬不痛不痒的错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