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沫感

和菜头

连我长期沉浸在艺术史中不问世事的朋友昨晚也跑来问我ChatGPT的事，我就觉得这事现在泡沫感极强。

类似的事情我已经经历过很多轮。比如20年前叫嚷着要连上信息高速公路，我当时都觉得中国互联网的春天正式开始了。现在呢？连信息高速公路这个概念都已经被彻底抛弃了。

现在的ChatGPT也有点那个意思了。我很早就观察到，在面对创新的时候人们有两重性。一重是片面神化，幻想因为创新会出现一个无所不能的存在，可以解决一切自己所能想象出来的问题。对科学、对医学的态度，也与之类似。神化到这种程度，当然也就能看出这和创新本身没关系，而是一种精神寄托。对生活有所不满，对现状有所不满，所以寄托在某个创新事物上，觉得它就是终极，就是彼岸，这就类似宗教了。另一重是极力诋毁，论证新东西怎么怎么不行，论证我们一眼就看穿了它的本质是新瓶装旧酒，论证过去和既有的东西是何等伟大独特，论证新东西如何永远都拍马不及。它和片面神化是一回事，同一样东西，你说它是100分，和你说它是0分，都是一回事，只是姿态上的差异而已。要么是在上面投射希望，要么是在上面投射恐惧，和事情本身没有关系。但这种两重性已经足够把ChatGPT推到极高的位置。微软买了点ChatGPT的股份，并且把它集成到了自己家的搜索引擎必应上，那么股价就一夜暴涨5000多亿美元。隔天Google推出了自家的竞品Bard，公开演示时回答问题错误，那么股价就暴跌7%。这两天我看新闻就感觉很魔幻，其魔幻程度只有泰勒·斯威夫特可以与之相比——在格莱美颁奖晚会上主持人问她，现在鸡蛋太贵，人民苦不堪言，能不能想办法让价格下降一点？莓莓姐回答说：我的小草莓们无所不能。于是，第二天美国市场上的鸡蛋价格应声下降13%。本来我也想着接入一下ChatGPT的API，也开发几款产品跑一跑。但是看看现在人们的狂热程度，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了。像这么想一下就好：现在已经有人向ChatGPT提问，要求它写出一个ChatGPT的全套代码出来——那还有什么服务，什么产品，是人们没有想到的？甚至此时此刻，又有多少人在催促团队加班加点开发？我没有什么具体理由，大概是来自经验或者玄学吧，就觉得自己看见的是急剧增长的泡沫。也许此刻，在世界上某个无人关注的角落里，那个会真正为世界带来改变的新创造正在一点点成型。等到ChatGPT的泡沫破灭消退，事情就会像历史上无数次重复过的那样，又一匹黑马横空出世。等人们发现黑马，想要抓住马鬃，跃上马背，却发现早已追赶不及——当初的确有过很多时间，但都用去吹泡泡了。

在我的脑海里，总是有一段视频在重复播放。那是一场乔布斯主持的发布会，人们有所期待，但是期待值并不算太高。然后乔布斯在台上重复了两次：这次我们推出了一部手机，一个音乐播放器，一个上网冲浪浏览器。等到台下的观众终于意识到乔布斯的意思是指三合一的时候，时代悄然改变，我们再也回不去了。那次发布会干干凈净，在那之前连个泡都没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