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 春

小云猫猫

真正知道春天到来,是味觉告诉我的。往往在过完年的某个晴好的天气里,蓦地发现头茬韭菜已经钻出了田垄,再过几日,椿树也会偷偷摸摸长出八爪鱼样的小香椿,还有竹笋,在腐烂的叶子里露出了尖儿……被大鱼大肉轰炸了一个冬天的嘴巴突然被这些绿色的家伙团团围住,寂寥而混浊的舌头从肥腻中抽身,连着好几天终于被清理得缓过神来,嘿,春天来了。

要说吃春,最具代表性的恐怕还是“吃椿”。香椿跟香菜、苦瓜这些独具特点的食物很相似,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爱的人嗜之如命,恨的人避之不及。“春”“椿”同音,在我的家乡,香椿直接被叫为“椿天”。一场春雨过后,风暖了起来,我爹的时间观念最强,也最馋香椿,瞥见门前的大椿树吐了芽儿,约上四叔和幺爷爷,“走,掰椿天去”,那架势当真要把春天请进家门。

掰回的香椿芽一刻都不能耽误。一是香椿芽对时间特别敏感,上午摘跟下午摘的老嫩程度都有差别,倘若上午摘了下午才食用,短短几个小时梗就老了不少,失了鲜脆。二是安全问题,放置久了的香椿,所含的硝酸盐会转化成亚硝酸盐,对身体有害。椿芽凉拌前要先焯水,切细末,可以直接加腌菜汤和剁椒拌匀,也可以根据口味另调味。凉拌香椿吃起来满口的椿香,有种“吃草”的快感。香椿炒鸡蛋也很常见,椿芽焯后切碎,打散鸡蛋搅匀,放盐。油热后下锅,用筷子迅速翻炒,蛋成形立刻关火。鸡蛋金黄,香椿暗红中带着隐约的绿色,大人们会在孩子频频伸出筷子的时候戏谑:“看你把‘椿天’都吃了,明年没有‘春天’了怎么办?”

香椿还有一种吃法,炸“椿鱼儿”。鱼肉片成薄片,加盐、料酒、葱姜末抓匀。香椿去除根部,不焯水,所以香椿一定要是极嫩的。蛋清、盐、水淀粉,调成稀糊。每根香椿芽用一片鱼肉卷起来,挂糊。锅里放油烧至七八成热,将沾了蛋糊的“椿鱼儿”逐个放入锅中,调微火炸至金黄。吃时蘸几粒椒盐,入口焦脆,随即是鱼肉的滑嫩,紧接着是香椿的气息,甘香、绵长。苏轼如果有口福,只怕要连呼三声“可啖,可啖,可啖”。也有图便捷省去鱼片,直接将香椿挂糊油炸的,三五分钟就可享受一盘无边春色。

我家人人都爱吃香椿。尤其是我爹,每年除了自家香椿树上的全部掰下外,还上山去采。近些年林子护得好,很多椿树长大抽芽,得带着绳子和短梯才能采到树顶的。他收工从山上返回的时候,就打电话告知:“要回来了,赶紧烧水准备泹椿天。”(泹:dàn,方言,将蔬菜等放在开水里稍煮一下,到快熟或刚熟的程度捞起来,意同“焯”。)楼顶拉一条细绳,把泹好的香椿一根根倒挂在绳子上,暴晒,风干,手略微碰过去,香椿叶子簌簌落成粉末状时,用塑料袋密封,储存在干燥通风的房间。待时令过去,眼馋心馋时,将干香椿用水泡发,同肉、各种作料剁细,做馅儿,无论是包饺子还是蒸包子,抑或是同豆豉一起做扣肉的垫头蒸来吃,都是叫人十里闻香,过齿难忘的食物,很有一点大地回春或枯木再逢春的意味。

《黄帝内经》里有“司岁备物”一说,人应遵循大自然的阴阳气化来摄取食物。吃春的美妙,正在于时节,不是你想要我就有。此消彼长,兀自笑春风。如此看來,春菜们也真是够任性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