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还需要电视吗

Harps

一个来自法国的同事今天在我们的聊天群里问:有没有人想买他的旧电视,2014年购于法国,40寸(122厘米,法国人坚持用公制单位不用英制单位),出价50英镑。另一个学生见面时痛心疾首:“你要是早卖两个月就好了!”这台不到一双鞋子价钱的旧电视在本实验室的几个人里没有市场,会转向牛津同城二手物品论坛碰碰运气,可能会终结在某个大学生合租公寓的小客厅里。我问他为什么要卖掉旧电视,他说要买一台50寸的新电视,迎接新游戏机的到来。

电视曾经是家庭最昂贵的电器之一。这个不停变化的小窗口一度是困在日常生活里的千家万户认识大千世界的唯一通道。老人告诉过我,20世纪70年代谁家有电视,等于自动负起了微型街道免費电影院的职责。左邻右舍一到电视播放时间就带着小板凳和瓜子来串门,前前后后坐好几排,直到出了“再见”才散去。如果能穿越回去告诉那个时代的人,以后电视家家都有,比这大十倍的都有,不用一个月工资就能买一台,可是大家都没那么爱看了,甚至不看了——当时的人一定不会相信。七八十年代端着小板凳去别人家看电视的小孩,现在已经亲身经历了电视由盛转衰的整个过程。他们才过了半辈子,电视机已经过完了一辈子。

当年的电视机体积庞大,分量沉重,不仅是家电,而且是家具。很多人家用纱巾和绣花的布珍惜地遮盖它,看的时候掀起来散热,不看的时候放下来防尘。为了抵抗有文化的人对电视这种被动娱乐的攻击,电视也主动承担了许多文化和教学任务。在小学和中学,我被家长规定看遍了几乎所有电视里放过的学英语节目:外国人教的、中国人教的、木偶人教的、动画教的。当年在电视里放过的电影,全国人民几乎都能背下来。

30岁以后我才在网络上下载并观看了《虎口脱险》的法文版和《办公室的故事》的俄文版。一个朋友的先生叫斯坦尼斯拉斯,有次他丢了钱包,去派出所报案,懒洋洋见惯世面的上海警察在念出他的名字“斯坦尼斯拉斯”后忽然个个好似通了电,忍俊不禁,殷勤相待,让他莫名其妙地享受了一次超级贵宾待遇。回家讲述了经历后,妻子告诉他,那些警察可能都在脑子里重映《虎口脱险》:斯坦尼斯拉斯,巴黎歌剧院的指挥,法国抵抗力量不情不愿的追随者,这可是全中国人民都知道的名字啊!

被电视机带大的孩子们现在都已成年了,他们不再迷恋电视机。电视机这些年来一直很努力地变轻变薄变到几乎没有,但是这些努力都抵不过电脑。电视是一个单向的涓涓细流,电脑和它背后的互联网则是丰沛的亚马孙河。只要动动手指,可以在网络信息的洪流中找到任何想找的东西,不必非在固定的时间观看。电视被吸收进了电脑,人们晚上看电视的时间被打碎用来在网上做各种各样的事情,虽然外面看起来,同样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一面发光的屏幕。尼尔·盖曼的《美国众神》中,媒体之神是一个甜美的女人,高科技之神是一个怒气冲冲的小浑蛋。在互联网上,他们都是同一股洪流的不同的“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