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颜恶色的爱

爱玛胡

星期日的下午,医院大部分科室停诊,只有心内科堅持开诊,只有一位医生。

听见脚步声,想是病人来了。我警觉起来:冒着这么大的雨来看病,恐怕病轻不了。又不是突发事件走急诊,那恐怕就是慢性病现在疼痛难忍了。

一个年轻姑娘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进来,两个人都淋得透湿。男人明显喘气难受,趴在桌上,我问了几个问题,他都没力气答。姑娘代诉:两个月前父亲得了急性心肌梗死,在我们医院治疗,做了冠脉造影,没有放支架,这两天有些气喘,而且越喘越严重。

我要出院小结和随访手册:“丢了。”我问吃的什么药,答:“不知道,吃完了也没买。”

我问为什么没有放支架,答:“因为放不了。”

这态度也太不上心了吧?我看一眼她,才二十多岁的样子。我叹口气,耐心跟她解释:“你父亲的病很重,你应该多关心他。他的药吃完了,你要惦记帮他买,他的身体没办法自己去买药的。”

姑娘愤愤地打断我:“他都有力气去打麻将!”

父亲小声反驳:“只打过一次嘛。”明显底气不足。

姑娘气呼呼的:“那你又不听,还抽烟呢。”

“我得了病不是就戒了吗?”

“早听我劝把烟戒了,根本不会得病。还乱吃,尽吃发物。”

“医生没说不能吃龙虾……”

两个人你来我往,父亲急切地辩解着,姑娘讲着讲着气得眼角泛着泪光。我趁这工夫打开病历系统,调出他的住院病历:原来是冠脉造影三支病变,要他放支架的,可他自己断交了医保,拿不出几万块钱的费用,只好药物治疗。如果坚持用药应该维持得住,可惜他把药也断了。

我打断他俩,给他做了体检,是心衰发作。他可怜兮兮地看着我:“医生,你再给我开点儿住院时吃的药,还蛮管用的。”

我叹口气,跟姑娘说:“他现在吃的药不贵,一个月最多两百块,你一定督促他坚持吃,才能避免病情加重。”姑娘辩解:“我出差前问他,说药够吃,不用买,谁知道他吃完了。我今天回来他就这样了。”原来不是不管父亲的孩子,我心里一阵安慰。

姑娘接着问我:“医生,他能不能坚持半年?我才帮他把医保补交,要半年后启动,那时就可以做支架手术了。现在实在是经济困难。”我点点头,没有医保,大部分人看病还是贵的,所以医生常劝病人,什么都可以不买,医疗保险一定要买。

看他喘得难受,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劝他住院,安慰他说:“只做最必需的检查,心内科用药是很便宜的,只三天左右,先控制住病情再回家吃药。”

他摆手说:“没钱。”

姑娘没好气地说:“你又来了,钱有命金贵啊?医生你不要管他,谢谢你开住院证。”

父亲还在努力拒绝:“我拖累你,二十好几还没嫁掉,算了。”

姑娘说道:“不让人照顾自己父母的男人,不要也罢。”

父母和子女之间的爱,最容易是恶颜恶色的。但恶颜恶色,也是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