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里谋生，诗词中谋爱”，这个农民工火了

隋坤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努力过了，风雨过后必定有彩虹。”

2023年2月3日晚，在《2023中国诗词大会》总决赛现场，来自甘肃平凉的农民工朱彦军一举夺得亚军。朱彦军从来都相信诗词的力量，诗词让人间充满才思和柔情、浪漫和温暖。

朱彦军一直是《中国诗词大会》的铁粉。往年《中国诗词大会》播出时，他不光自己看，还会拉着家人一起看。

对他本次参赛，父亲并不看好。但妻子支持朱彦军。她亲自给丈夫选好了登台的衣服，不是华美的戏服，但贵在干干净净。妻子对他说：“去北京吧，把你的梦圆了，我们也就不遗憾了。”

朱彦军抵达北京时，正值深冬。他坐在出租车上，看着窗外清冷的水泥“森林”，内心却一片火热。来到节目组驻地后，他一头扎进了精神世界。“每天早起背诵诗词，和其他选手交流学习，中午进录影棚，凌晨三四点才收工。”他心頭像被点燃了一把火，有紧张，也有不自信。

这里高手如云。一个5岁的孩童诗词量超过了500首；一个北大光华学院的博士后，是上赛季亚军，就是冲着冠军来的；更有一个“大神”级别的选手，带来了一款自行研发的“火拼诗词”软件……

“跟他们一聊，我才发现自己跟他们的差距太大了。我就是死记硬背，他们不光背的诗多，诗歌知识也很丰富。他们能分析诗歌的历史背景、诗人的人生经历，而我不行，当时就有点不自信了。”说起这些，朱彦军有些不好意思，但语气里充满羡慕。

其实朱彦军的这番话，有自谦的成分。回顾他在《中国诗词大会》上的表现，可谓功力深厚。站在《中国诗词大会》第五场的舞台上，朱彦军身着蓝色工装，声音沉稳有力，在“画中有诗”环节中，将“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缓缓说出，不仅为团队做出关键贡献，还为自己赢得“本场最佳选手”称号。

当期节目最后，他用“我回去以后，一定好好听话，一定好好学诗，一定好好赚钱，一定好好爱你”向妻子表白，感动了无数电视机前的观众。最终，朱彦军取得了亚军的好成绩。

朱彦军的父亲是村子里的赤脚医生，家中堆满了医书和药方，这让他们家成了十里八乡为数不多的“书香门第”。平日里，父亲出诊、干农活时常把朱彦军带在身边。父亲喜欢用诗句形容眼前的景色，大雪飘洒时，会说“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烈日当空的田间地头，又会说“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上初中后，朱彦军遇上了诗词方面的启蒙老师。老师姓李，教语文，偶尔在省级、市级刊物上发表文章。朱彦军很羡慕李老师，因为“人家的手写字能变成打印字”。

当时交通不便，许多学生周末住校，朱彦军是其中之一。西北的冬天寒风凛冽，学生宿舍四面漏风，李老师每次周末离校时，都会将钥匙留给学生们，让他们烤上火炉。

而每一个在李老师的宿舍度过的周末，都让朱彦军记忆犹新。“李老师的屋子里有许多藏书，对我们来说就像图书馆。那时书是奢侈品，我们都会如饥似渴地阅读。我们捧着书，围着火炉，耳边只有炭火噼啪的声音，直到太阳落山。”

从初一开始，朱彦军就给报刊投诗或文章，即便总被退稿，也不气馁。初三那年，四川某杂志社举办征文比赛，选用了朱彦军的文章。样刊寄来的那天，朱彦军举着它飞奔到同学和李老师面前，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

“彦军曾跟我说，最后悔的事就是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了，没给娃娃树立一个好榜样。”李老师说。

初中毕业后，朱彦军开始对外面的世界心生向往。“第一站去的西安，我对那里的一切都感到好奇。当年白居易笔下的长安是‘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千年后依然是那样。”夜晚，坐在霓虹闪烁的街头，朱彦军第一次觉得自己渺小。

他在西安一待就是十几年。“都是给私人小老板干活，和水泥、当搬运工，什么都干。只要你给钱，只要不违法什么都干。有的活能干十来天，有的活干三四天就没了。”

有段时间，朱彦军找不到工作，每日回到住处倒头就睡。直到有次在口袋里摸到了从家带来的《唐诗三百首》，他读了一会儿，才感觉心中平静了一些。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当年李白也站在同一片土地上，也像我一样孤独，但不像我这般窘迫。我想跟李白一样潇洒，于是期望从诗词中找到力量。”

从此，工友们打牌喝酒时，朱彦军就会一个人默默读诗。

工棚里每日“今朝有酒今朝醉”，只有他在意诗和远方。有工友看不惯，觉得他“很装”，他只是笑笑，从不理会。

那时他已在诗词中找到精神世界，懂得如何独处。爬脚手架时，他会默念“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筛沙子时，他会默念“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和水泥时，他会默念“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世界是嘈杂的，但朱彦军的世界是宁静的。

后来，朱彦军通过家里介绍认识了妻子。“妻子没读过什么书，但非常支持我读诗。”在家中，每当朱彦军读诗读到废寝忘食，妻子都会默默给他留下饭菜，很少打扰他。后来朱彦军决定参加《中国诗词大会》，妻子也是家里第一个表态支持的人。

如今，朱彦军的生活还是“四处找活”，虽不富裕，但幸福美满。两个孩子受他的熏陶，学习成绩一直不错，分别考上了复旦大学和西安电子科技大学。

朱彦军觉得，此生有诗相伴，有妻子和孩子在身边就已足够。回忆起此生最奇妙的瞬间，他说：

“有一年，儿子还很小，我跟他冒着大雪走在路上，漫山遍野一片苍茫。我说，千百年前一个叫李白的人也曾经历了一场这样的大雪，他这样形容眼前的景象：‘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儿子听完后，高兴地拍了拍手，说‘押韵，好玩，像顺口溜一样。”

朱彦军说：“我感觉这辈子已经足够精彩，没打算做自媒体之类的，还是想做自己。过几天，我又要出去找活了。”

路漫漫其修远兮，朱彦军将继续这场诗意的人生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