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爱说“家常话”

陈鲁民

古今中外的各路大师，虽然学问高，本事大，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却大都不爱显摆、哗众取宠，也不去故弄玄虚、引经据典。他们往往喜说家常话，爱吃家常饭，倾心于过家常日子，安安稳稳做家常人。

古罗马军事家恺撒曾写下《高卢战记》，叙事翔实，文笔质朴。公元前47年，恺撒率大军经过一番激战，平定了帕尔纳凯斯的叛乱。大获全胜后，恺撒向元老院报捷，几句话既亲切又简单，他写道：“我来了，我见了，我胜了。”这几句家常话成为历史上最简短也最著名的捷报。

唐代高僧赵州禅师造诣深厚，被譽为“学问僧”。有趣的是，他一向以家常话讲经开悟。据《五灯会元》记载，赵州禅师问一僧：“曾到此间么？”曰：“曾到。”师曰：“吃茶去。”又问一僧，僧曰：“不曾到。”师曰：“吃茶去。”后院主问：“这是为何？”师曰：“吃茶去。”赵州禅师连说三个“吃茶去”，暗藏机锋，深含禅意。听得懂，说明你有佛缘，留下细谈；听不懂，那就吃茶走人，各忙各事吧。

“香山居士”白居易，人称“诗魔”。他崇尚的诗风就是说家常话，明白务实。据说，他每次诗成之后，总是先念给老妇们听，她们若听不懂，就拿回来修改，直到她们听懂为止。“老妪能解，妇孺皆知”，即是对他诗作的高度评价。这种艺术创作实践，通俗易懂，明白如话。

文学大师鲁迅先生学富五车，著作等身，能写漂亮典雅的文言文。岂料，他在遗嘱中却句句都是家常话：不得因为丧事，收受任何人一文钱，但老朋友的，不在此例；赶快收殓，埋掉，拉倒；不要做任何关于纪念的事情；忘记我，管自己生活，倘不，那就真是糊涂虫；孩子长大，倘无才能，可寻点小事情过活，万不可去做空头文学家或美术家；别人应许给你的事物，不可当真……

著名学者钱锺书先生精通国学，也熟悉西学。他虽有高深莫测的《管锥编》问世，但更喜欢用家常话与人交流。他把婚姻说成“围城”，可谓一语中的；为拒绝采访，说“你觉得鸡蛋好，也不必见母鸡”；不想去应酬，就说那是“不三不四的人，吃不明不白的饭”……话语辛辣而形象，幽默而接地气，令人忍俊不禁。

大师之所以爱说家常话，正因他们深谙此理：首先，让人听懂是说话的最高境界，因而怎么清楚怎么说，怎么明白怎么讲。其次，他们的水平与学问已经得到证实，无须再用大话、套话以及故作高深的话来唬人。最后，他们明白，真理是朴实、简明、直通人心的，不必用那么花哨的语言、烦琐的术语，绕那么多圈子，只要有话好好说就行了。

家常饭菜养人胃肠，吃得饱，吃得香；家常话语受人欢迎，记得住，传得开。有鉴于此，有些人在云山雾罩、卖弄文采时，务必记住一句话：大师爱说家常话。